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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玉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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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里的窗子没有关紧,寒风吹灭了文韫旁边的一只伶仃白烛。门被推开发出嘎吱的响动,谢景云披了一身的风雪走了进来。

被吵醒的文韫揉着眼睛看清了来人:“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等你好久了。”她打了个哈欠,“我有个非常要紧的事要跟你说。”

谢景云神色微舒。他走上前去将那扇漏风的窗合了上,窗外温润的月华尽数落在他的身上。他坐在她的对面:“什么事。”

文韫倏忽清醒似的坐直了身:“你之前不是与我说要找浔阳里失踪的姑娘吗?正好那碧云所在的城北处就有户开包子铺的人家,前几日忽然跟人间蒸发似的全家都没影儿了!我今晚去了那里,但是他家门是锁的,我就砸了窗进去,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故意学那酒楼里的说书人端着故作玄虚的语调,好似在说奇闻怪谈,倒听得谢景云忍俊不禁,却又有意将那扬起的嘴角压了下去。

“你还砸人家的窗?”

“……”

这显然不是文韫想听到的回应,谢景云分明知道她期待要他做什么反应,但却故意没这么说,反倒挠得文韫恨铁不成钢地拍桌而起。

“这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这屋里面居然什么东西都没有!在这之前我们不是去碧云那里问她沈家的事吗?我原先在沈宅诊的那人其实是沈大小姐,而非我们要查的那位二姑娘。还有那沈家夫人。这么位在浔阳以贤良淑德为名的娘子,没想到竟能做出这违和的事情,同是亲生女儿却是区别对待,而这碧云正是她安插在那二姑娘身边监视她给她动药的眼线。”

谢景云还是顺了她的意,接过她的话于是问道:“嗯,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我一得知那城北张家失踪的消息,就没耽误赶过去看了。这张家人住的屋倒像走之前还被人从里到外打扫过似的,竟完全看不出曾经有人在这里居住过的痕迹。你难道没觉得奇怪吗?即便当真只是移居,那按常理来说,也该留下些什么,比方说不要的物件才是。但这家人走得如此干净,反倒叫人觉得更像是有意为之,藏有隐情。”

“而且,这更诡异的是,这浔阳城北方圆百里比我想象的还要荒凉,我原是不死心想找那街坊四邻打听一下这包子铺张家的下落,却半天问不到个人。居十方跟我说,半个月前这里住的大部分人家发了横财,都移居到别处了。然后我又砸了其中一家的窗子进去看,人家这屋里面就留了些东西没带去新居。”

谢景云却敛了笑意。

文韫说完得意飘飘然去看对方,但却见眼前人此刻的脸色却没有自己所期盼的惊讶、震撼和敬佩,她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你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我好说也为着咱们能将这桩疑案破了,尽早脱身离开浔阳,才在这么冷的天里四处奔波,又是假扮那阎王爷装神弄鬼套话的,又是亲临现场探查线索的,纵然没有功劳,那起码也有点苦劳吧。”

“所以你今晚没回客栈,去那张家,”谢景云蹙眉终于开了口,但说的却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是与那居十方一道?”

“没回客栈?”文韫闻言疑惑环顾了眼四周,“我人现在没有坐在客栈里了吗?你别吓我,这大半夜的。但这好像也不是重点吧。当时你走了自然只有我与居十方两个人了。哦,那城北张家人失踪这事还是他和我说的呢。”

“而且,我想正好都在城北,那就去看看咯。”对方犯了困又洋洋打了个哈欠,“分明是你回来得比我要晚,还说我呢。那时你还没回来,我还等了你好半天,也没看见你人,我以为你直接回客栈去了,然后我就走了。”

客房里没点烛火,窗棂覆了一层薄雪,弦月高挂在东边的天空,映在窗上雪处泛着光。

“困了?”

“嗯。有点。”

文韫确实困了。她在外奔波了一晚,如今又在这里坐着等了他半宿,还等睡着了。而过了三更夜他才回来,竟还倒反天罡数落起她没及时回客栈。

谢景云察觉自己方才无端在生什么气,他叹了口气,随后起身,又恢复回原先温和的语态道:“夜深露重,那你便在这里歇息吧,我去你那里。”

他没说他在他们分别的地方等了她一夜。当时他问完人回了那地方但没找到她,以为她办完碧云的事情便回了客栈,但回来时却发现她人不在客栈,于是便又折返回去等她。

但既然如今她已经平安回来了,还能坐在这里与他侃侃而谈今晚所遇的奇闻,他自然也没必要再同她说这些虚无缥缈的话语,说出来反倒是像在邀功想要证明什么似的。

“但碧云的事我还没说完。”

“明日说。”

“你的事也还没和我说。”

“也明日说。”

“你今晚倒好说话起来了。”

“你困了。”

文韫忽然蹙眉仔细端详起对面的谢景云,迟钝如她总算察觉到对方今夜言行举止的反常:“你回来的时候遇见那掌柜了?”

“没有。怎么了。”

“哦,那就好,”文韫闻言倒舒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那就算不得惊喜了。”

说罢她低头忽然从褡裢里掏出什么东西,借着这月光和雪色,随后轻推到了他的面前。

“我还想过了这么多日,这家掌柜会不会早将这玉佩拿去当铺变卖换作银钱了,但好在他竟还存有点儿良心留着它。”

玉佩还用黄麻纸小心裹着,她身上掏不出块像样的能衬得这玉佩气派的锦帕,又怕美玉易碎何时磕了碰了,只能忍痛撕了页她平日里时刻带在身上的古籍包着它。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我知道那日你是为解我们燃眉之急,所以才将这玉佩拿了出来,但是这毕竟还是你的私人之物。掌柜说你当日曾让他留着此玉,言诺将来会以千金赎回,想来这玉对你应有极重要的意义。”

“你,”白玉握在他的手里,谢景云神色难虞,却哑了声音,“拿什么换的?”

“就诊金啊。哦,更准确来说,是那位沈夫人给我的封口费。原先那黑心掌柜还惦念着你那千金赎金想要赖账,后来我死缠烂打他受不住,便同意收了钱将这玉换回给我。”

他沉了默。寒云凝滞遮住了残月,屋子便忽然黑了下去,如泼了墨的夜色顷刻裹住他们。飞雪落在窗子,碰出细细密密的碎玉声。

谢景云许久开了口:“这不是我的玉。”

“啊?”文韫闻言愣怔,“真的吗?”她急忙起身隔着张桌子要去拿谢景云手里握着的玉看,“难不成那掌柜有心讹我?”

她的指腹触到他的手。

他的手冰得厉害,文韫忽然没由来想到窗子外喧嚣的寒风和漫无边际的飞雪。恍然间她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又随即将手收了回去。

文韫要去拿的那玉,现今却被谢景云牢牢握着手里,用力得像是即刻便要将它捏了碎:“你对每个人都如此吗。”

他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文韫愣了愣,还当真若有所思道:“嗯?还好吧。我师父说,为人处世,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之前我不知你底细,确实对你有所提防,但经这几日相处,我觉得你并非是个坏人。”

“我不是坏人。”谢景云听到这句话忽然低头嗤笑了声,也不知道是认可她对他的肯定,还不过是在自嘲,“我是个该死的人。”

“我不喜欢人轻易将死挂在嘴边。”

“是吗。”

他缄然凝伫在她的对面,但文韫却觉得他分明离得自己很远。外面大风忽起将那扇合起的窗子又吹了开,透骨的寒意顷刻侵袭客房。

“这玉既然是你拿钱赎的,”他留了玉推门离去,“那便是你的了。”

-

锦绣坊里热闹非凡,混合着脂粉的迷香和酒香,勾栏处舞女身姿曼妙,清倌人手持琵琶,撩拨筝弦轻弹慢拨,丝竹声声绕梁不绝。

有迎客的娘子轻抿口脂,整理云鬓,扭着纤细的腰肢款款走上前挽住文韫的手臂:“这位郎君面生得很呀,是头一回儿来咱们锦绣坊吧,奴家来为你接风洗尘吧。”

文韫以前从未来过青楼,现今见到里面的娘子这么热情强推着她入堂像是要将她吃了似的,被吓得急忙将手费力从那人的胸前挣脱了出来:“我,我们是来找人的。”

“裴少主可在这里?”谢景云接过她的话说,文韫得以解围急忙跑到他的身后避难。

那人一听他们是来找裴珏的,脸色忽然变了变,随即收起轻佻的作态,急忙道:“原来是裴郎君的贵友,奴,奴家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如有得罪之处,还请两位公子见谅。”

随后她回头唤了声:“嬷嬷。”

老鸨闻声走了过来。那位迎客的娘子附在她耳边说明了情况,老鸨恭敬对他们行礼道:“二位是来寻裴公子的?且容奴家先行禀报一二。”

“难道这事定要来找裴珏才可以吗?”

这问题文韫想了一路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对裴珏这人没什么好印象,自那日他们对峙不欢而散后,已经不愿再有交集,因此在谢景云提出要找裴珏时,她原就是持抵触的态度。

他们随老鸨进入堂内,看旁边座席间觥筹交错,其间有喝得烂醉如泥的名流士绅,瞥见他们身边同行的迎客娘子起意便上手拉扯。

文韫险些被误伤,好在谢景云沉默将她拉至身侧:“单凭我们二人现在的身份,行事问人诸多不便,须寻得一位臂助之凭。”

“但那日我们为这件事已经互撕破了脸,此人当时不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又为何如你所说还要派人保护我们的安危?”

话至此时,老鸨已经引他们入了隔间。雅间珠帘高挂,里面灯烛晃晃,弥香悠悠,绘着琉璃花色的屏风隔绝两端,隐约有美人的轻笑声从屏风那端传来。

老鸨侯在屏风后恭敬唤了声:“郎君。”

里面的人应道:“进来吧。”

他们走过屏风,随后看到雅间内景致。前面瘫坐着三两纨绔手执骰蛊,摇得里面的骰子叮当脆响,赢者欢呼饮酒,左拥右抱。两侧美人肩头的披帛轻轻滑落,露出凝脂般的肩颈。

而居中的人枕着手臂,闭目倚坐在绣花软榻上,支起左腿,架着右腿,另一只闲着的手漫不经心把玩着一壶酒,倒有几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

旁边那群美人在怀急着往嘴里送酒的纨绔子弟难得抽空出双眼睛注意到了他们,回头对那人笑道:“裴珏,找你算账的人来了啊。”

那人缓缓睁开了眼。

“李公子,文姑娘,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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