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轩云沉的宫殿
漓风站在轩云沉身后,他拿着木梳为对方挽发。一旁的宫女出去片刻又轻声进来:“大人,时空殿的温大人来了。”
没人理他。
漓风为轩云沉绑好发,问道:“如何?”轩云沉笑了片刻:“行的,手艺不错。”漓风声线微扬:“那当然。”瞧对方这幅样子,轩云沉笑了笑没再理他,而是偏头看向一旁宫女:“喊他进来。”
“是。”宫女应声退下。
没过一会,温白榆慢步而入。眉眼被白绫遮盖,看不见眼下的猩红。瞧见他这幅模样,轩云沉不由得挑了下眉:“这么久没见,是生疏了?”听他这么说,温白榆抬手摘掉盖在眼睛上的白绫,深沉的黑眸里此刻却蒙着一层暗淡的猩红。
原本靠着漓风头一次见到温白榆这个时候的形态,站直了身,目不转睛的看着温白榆。眼神直勾勾的,温白榆闭了下眼迅速睁开:“别这么看着我,这里还有个人。”这么一讲,漓风还没来得及反应,轩云沉先笑出声来:“你这眼睛谁第一次看到不是好奇?话说,怎么跟之前不大一样了?”
温白榆摇头,刚想开口说话,漓风先问出来了:“大人,能问个问题吗?”温白榆笑了一下,眉眼间的寒杂糅着淡淡的笑意:“以后都要成自家人了,不用这般生疏。今天心情好,准你多问几个。”
他说是这么说,其实还是消不了心中的生疏感。这话多少有点消除距离感,但漓风可没这么个胆去真的多问几个:“楚泽那个反射弧知道您的……身份吗?”
“一半一半。”
“那天那个给楚泽魇石的人是你?”
闻言,温白榆哼笑一声:“废话。”听到他的回答,漓风没再说话。空气凝固了片刻,漓风先开口:“你们先聊,我出去一趟。”说完,轩云沉点点头,见着对方离开房间才回头看向温白榆:“怎么回事?还有你的眼睛。”
轩云沉知道温白榆的眼睛因为从前种种而变成这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温白榆都有着相似的经历。而往往有相似经历的两个人更容易体会到对方的感觉,更何况轩云沉一直认为对方这么多年过的比他还难。他曾经在深夜是不可制止的想:如果当时那些时候经历的人,是自己呢?每每思及此,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自讽一声:估计早就疯了吧。
那么久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始终没个归处。
“没事,就是暗魇那边有点按捺不住了。压制的有点紧,所以才这样了。”温白榆无所谓的解释着。轩云沉却和他形成对比,一脸担忧:“到时候需不需要我陪你去?”
眼中的红光再次闪烁几分,暗淡,鲜明;就此往复。
闻言,温白榆突然正着神色:“你别去。暗魇现在那边的情况你我都不清楚,你去到时候万一出什么事了我怎么跟漓风交代?”
“但是你的情况很危险了!温白榆,你当我看不出来是吗?”音量陡然变高又急速缓慢。轩云沉长舒一口气,伸手将紧蹙的眉心抚平。“‘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躁动但凡动点脑子就该想出来,你我都知道,温白榆,你不要让我说出来。是什么,让你变的这么虚弱?时空界?雾山?还是你我都不想说的那个人?”
这话要搁云暮说出来,下一秒给他的就该是一巴掌。但这个人是轩云沉。温白榆难得沉默好久:“我知道,数年前分割的时候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除非他没回来,不然我做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对。温白榆,你说的对。但有时候你就不能——好好想想你自己吗?六百年了,你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温白榆骤然抬头,对上轩云沉泛红的双眸。想说的话,想发的火瞬间湮灭在心里。
温白榆知道,轩云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而最近的每一次情绪失控都是因为自己。就连当时他和漓风相认时都没有这般红过眼。
他难得沉默这么久,轩云沉气还没消,就这么站着发闷气。
“我知道,我会……把这件事给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好半晌,温白榆犹豫着开口。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少见,以至于轩云沉听到这句话是都愣了好一会。但他反应快,“很久之前你也这么说过,说你会处理好的。结果你后面就是这么给我处理的?处理成这个样子?!”说到后面,轩云沉语气里又不自觉的带上怒气。
半晌,轩云沉双手捂住脸,语气里带上一丝哽咽:“六百年了,温白榆,我不想再看见那六百年间了。”
他不想再看见那六百年间,温白榆整天自虐自己的模样了。
空气凝固了不知道多久,再次被打破时,只听见温白榆沙哑的声音:“不会有下次了。”
————
楚泽站在入界门口等着漓风。
他一身清净,什么也没带,就这么双手抱着等对方。好半天,漓风匆匆赶到:“诶呦我的爹,到了也不说一声。”楚泽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送给对方:“所以就理所应当的迟到这么久?”闻言,漓风笑着摆手,还戏精般的伸直手往一旁,微微低头:“不不不,您请——这边走!”
他这幅模样颇有一副那什么服务员的样子。
楚泽短促的笑了一声,“还贫嘴,带不带路?”漓风瞬间直起身:“走呗。”
————
轩云沉坐在小凉亭里,茶在炉火上慢慢煨着,散发出袅袅茶香。温白榆坐在一旁调息。身体表面浮着红白光,不断交织着;不稳的厉害。突然,温白榆捂住嘴,猛咳了几下。他咳的久,轩云沉见他这副样子连忙放下茶杯坐到旁边,伸手扶住他:“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这个样子?”
下一刻,他就看到隐藏在宽大长袖底下的血迹。此刻轩云沉也顾不着其他的了,他抓过温白榆捂嘴的那只手,月白的衣袖上布满大片血渍。轩云沉就这么抓着温白榆的手看向对方,“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温白榆摆摆手:“假象罢了,‘他’跟我打招呼呢。”语气末端微微上扬,带着奇怪的愉悦:“我不好受,‘他’也好不到哪去。你说呢?”轩云沉莫名从他语气里听出一股幸灾乐祸的感觉,沉默片刻:“那你也不能这么——”伤害自己。
他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你们俩做什么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简直——”有伤风俗!漓风一边说着一边往凉亭这边赶。等赶到这里时,剩下的话自然而然地咽进了肚子里。
瞧见是温白榆,他又不得不调整一下自己刚刚接近扭曲的表情,恭恭敬敬地给温白榆鞠了个躬:“原来是大人,失敬,失敬。”温白榆重新将白绫蒙在双眸上,“没事,下次记得看清楚再说。”
漓风:“……”等看清楚还来得及?
楚泽此刻也进来了。他本低着头,一抬头就看见气息不稳的温白榆。楚泽愣了片刻,随即行礼:“大人。”
温白榆摆了下手,“没事。”说罢,他站起身:“那边还有事,我先行一步。”看见他起身,轩云沉也起来,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你那真的没事吗?”
温白榆短促的笑了一下:“我死则他死,‘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放心吧。”
说完,他伸出手在虚空中划出一道,探身一进,人消失在凉亭。轩云沉看着他消失前嘴角的那抹血迹不由得皱了下眉,但他也只是想了一下,一偏头,就看见楚泽盯着一片虚空发呆。
“做什么呢?看着空气发呆?”漓风倏然出声。他看着茶炉里的水煮的差不多了,便又添了些水继续煮。楚泽回过头,找个位置继续坐下,“没什么。”
方才那个手势……未免也太像了。
他刚坐下,就见轩云沉突然起身:“怎么了?突然站起来?”轩云沉莫名感觉心跳加速,“不行,我得跟过去看看。你们先坐着,我出去一趟。”下一秒,轩云沉也跟着不见。漓风坐在那煮茶,看见轩云沉这个样子也只是摇了摇头。只有楚泽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过了会,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一样,起身往外面走去:“我还有事,等会再来找你。”说着,就没看见影儿了。漓风看着他突然离开,一脸不解:“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急着走?”
温白榆刚到疾风月就没止住的咳嗽,衣袖上的血渍再次扩大。“温白榆!”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轩云沉视野开阔的那一瞬间就看到温白榆跪坐在地上咳嗽。他急忙走过去面对着对方跪下,扯开他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温白榆急促呼吸几声,“警告我呢,没……没事。不用……担心我。”轩云沉听到他这话都气笑了:“咳成这副样子你告诉我没事?”温白榆摆了摆手,“你,扶我回房间。”见他终于松口了,轩云沉脸上原本急切的神情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他起身将对方扶起来,缓慢的往房间走。
房门刚关上,楚泽就到了。
他顺着那点声响,走到温白榆房门前。手抬了几次都没有敲下去,直到里面的人开口了:“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楚泽面露尴尬,但既然里面的人都开口了,自己没有不进去的道理。这般想着,他伸手推开门,就看见轩云沉蹲在一个柜子前不断找着什么东西:“你在找什么?”
轩云沉头也没回:“给阿榆找药。”楚泽一下子愣在那里,同时愣住的还有温白榆。
找药的人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了?”没人回应。好半天,楚泽才说道:“你说的‘榆’,是哪个榆?”他声音温和,这种时候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但轩云沉此刻却警觉起来,他歪头想了想,“是云朵的‘云’吧?我没记错吧?”说着,他偏头看向温白榆。
温白榆没看他,而是坐在床沿边回答轩云沉的话:“嗯。”听到他的回答,轩云沉又笑了一下,转头看向楚泽说:“你看,我刚就觉得是不是你听错了,果然没错。哪里是‘榆’?我说的是‘云’。”
“是吗?”楚泽微微眯眼,显然是对这个结果表示怀疑。但此刻他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这种相似的读音的确有时候很容易听错。温白榆不自觉的伸手摸上蒙在眼睛的白绫,他将上面并不存在的褶皱抚平,“楚大人这个时候拜访所为何事?”
“有些私事来找你确认。”楚泽摸了下鼻梁,声音里带上沙哑。温白榆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云沉,你要不先回去?”轩云沉此刻也找到了药瓶,他站起身,将东西随手扔给温白榆,对方稳当接住。
轩云沉往门口走,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又停下来,偏头看向温白榆:“温……你,别死。我的大婚,你还没参加。”闻言,温白榆笑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不会,我要死,第一个告诉你。”得了允诺,轩云沉又看了温白榆好一会才迈步离开。
房门再次关上,温白榆抬了下手:“找个位置自己坐吧,楚大人。这会在下是不方便,实在是没东西招待的,还请见谅。”楚泽拉开木凳坐下,“见不见谅的,温大人何必这般客气?”这会温白榆收了点笑容:“所以这会找我干嘛?”
楚泽也没跟他客气,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个问题想问很久了,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见过?”温白榆一愣,随即笑着摆手:“怎么会?我们两界井水不犯河水,又没有因为什么原因而产生交集。顶多就是路过点个头,能留下的印象也少吧?更何况这么久了。”
楚泽端着茶杯一直没动。半晌,他抿了一口,“是吗?可我感觉,我和温大人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了一样。”说到这里,他才发觉不对劲:“话说回来,温大人还真和我爱人有缘,好巧,我爱人也姓温。你说……这是巧合吗?”
温白榆透过白绫,朦朦胧胧的看见直身坐着的楚泽:“是吗?那还真是挺巧的。我听说,楚大人才回来没多久?”
“的确,前几年才回来。”
温白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挺好的,楚大人还有事?”
“这块血渍……是怎么了吗?”
“老毛病而已,没事,不必担忧。”温白榆起身,走到木桌前。刚端着茶杯给自己倒水,结果身体先晃了一下,一个没拿稳,茶杯应声倒在桌上。
楚泽连忙扶住他:“没事吧?”
温白榆手有些抖,对方挨得太近,说话间的气息落在他耳边。
有点烫。
他放下茶杯:“……没事。”片刻他又说:“挨得太近了,楚大人,你爱人要是看到会误会的。”楚泽在扶住他的时候也愣住了,方才无意间碰到对方的手,温润偏冷。
让人从心里面就感觉很舒服。
楚泽曾经仔细的端详过温白榆的手,对方的左手掌内那边的无名指有一颗小小的痣,落在这只修长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