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对任何事情的记忆并不完整又或者是模糊不清的,哪怕这个人他/她已经死了。
这个情况在宋清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她歪了歪头,似乎并不能理解温白榆所说的话。
见她没懂,温白榆耐着性子重新解释了一遍:“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去过一个周围满是黑雾,然后很难看清景象,入口还有两个‘人’站在那里的地方。”他顿了顿,“或者说,有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你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害怕。”
话音刚落,宋清突然一拍手:“啊!”说完短短一个字,她又缓缓低下头:“……去过。”
这反应变得让温白榆不禁产生几分好奇,“怎么了?是发生过什么吗?”
宋清在说完那两个字后,便好似陷入回忆。听到温白榆这么一问,她突然抬起头来,眼里似乎还闪烁着惊恐。
温白榆愣住了。
女子眼里的惊恐分外明显,但如果抛去这些说不清的情绪,宋清的眼睛其实是很好看的——让人难以忘掉的那种。
干净的让人在看见的第一眼就好似忘却了其他的事或物。
这么干净的眼睛他曾经也见过,只不过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在……温白榆同样沉默着没说话。半晌,他抬起头,面上带着令人安心的浅笑:“别怕,这里没有那个地方的东西。你说出来,我会帮你解决。”
宋清沉默片刻,将双手摊开——准确来说,她是为了给温白榆看手掌上的两个“洞”。温白榆看着那两个“洞”,怔愣了一下。
两个“洞”上的鲜血已经干涸,一块一块的黏在伤口周围。伤口不大,却足以令人毛骨悚然。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洞壁”周围残留附着的皮肉组织。
为什么会这么急?连“死后重整”都没有处理。温白榆在心里想到。
通常情况下,只要不是自然死亡的离者,就不需要“死后重整”。宋清就是这么个典型的例子。
按照顾墨寒的说法,大概就是……生前就算过的不如意,生后也至少让他们体面的离开。也算是完整的在这个世上干干净净地走一遭。
宋清因为逃过一次,所以到地府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重整”,就被顾墨寒拎到奈何桥。
温白榆看着她手上的伤痕,缓缓支出一只手。随着黑雾缠绕覆盖,冷白的皮肤被黑雾迅速盖住,直到看不见任何皮肤的颜色。从指尖蔓延,到手腕结束。
“可以看一下吗?”温白榆耐心等着对方回复。宋清似乎并不在意,听完温白榆的问题便点了点头。
“得罪了。”说完,温白榆的手,掌心向上,托住了宋清摊开的一只手。
他看了一会,然后伸出另一只手。随着他的动作,那只手同样覆上黑色烟雾。宋清面对她看到的场面不由得有些好奇,她顺着烛火的灯光看过去,惊奇的发现那黑雾在手腕处停止的时候轻轻泛出了皮质的光泽。
……这不是宋清的致命伤,温白榆在心底这般想着。
但这两道伤……温白榆闭了下眼,他总觉得这个伤好似在哪里见过,隐约带着熟悉感。
凤城,妖界,时空界,还是暗魇?
他睁开眼,目光集中在一处。正殿烛火通明,亮光明显。灯火折射出内壁“角落”的光,在温白榆眼里看来分外明显。
其实这是一个很刁钻的角度,若非不是这殿内的灯火通明,他很难发现这个角落里的折射光——魇石碎片的折射。
温白榆将宋清的手抬起,微微倾斜。随着角度的变化,那道折射更为明显。
猜测得到验证,心中的石头在确认的那一瞬间缓缓落下。
他抬头看向宋清:“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痛,姑娘忍着些。”
宋清一愣,随即缓缓笑起来。
“没事,我不怕疼。”她这般说道,然后在心里补了没说出来的半句:其实在我死的那一刻,我就感觉不到痛了。
温白榆不知道她内心想的什么,在得到宋清的首肯后,右手手腕往上一翻,质感独特的镊子出现在掌心。
他小心翼翼的将她伤口处的魇石碎片夹了出来,顺势放在一旁。
魇石碎片离开伤口,那处立刻涌现出浓浓的灰色烟雾。温白榆眉毛一挑,放下镊子,伸手过去“捏”住黑雾。
说来这画面倒也挺奇特的,灰色烟雾如同凝固着的丝线状被温白榆缓缓抽出。
最后,温白榆将烟雾凝固成一团“球状”收好。松开托着的手,然后在宋清的手上轻轻一拂。再一看,掌心的那个“洞”消失不见,就好像没出现过一样。
宋清惊讶地抬头看了眼温白榆,又迅速低头看了眼掌心。就见对方微微一笑,对自己的另一只手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动作。
等两只手都处理好,温白榆收了黑雾和镊子,柔声问道:“姑娘可否仔细回忆一下当年和楚泽相遇的事?”话题忽然一转,宋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眨了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温白榆问的什么。或者说……才反应过来楚泽是谁。
她轻轻“啊”了一声,说道:“楚大人啊。”
像是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宋清脸上有着明显的笑意:“其它的记忆可能记不太清了,但关于楚大人的记得一清二楚。”
“毕竟——这么一个特别的人,很难让人忘怀。”
她说话时偏头看向温白榆,眼里带着揶揄,像是怕温白榆误会似的。
温白榆反应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扬嘴一笑:“的确。”
的确是个很难让人忘怀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当初这么纵容对方更进一步。
宋清想了下,问道:“您时间赶吗?”
温白榆两手交叠在身前,指骨匀称,交叠在一起让人看的格外顺心。他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不难看出随意的成分。听到宋清这么问,他动作没变,只是偏头轻笑一声:“不赶的,姑娘放心。在下这一趟本就是为姑娘而来。”
闻言,宋清点头。她想了想,“我第一次碰见楚大人是雨夜。那个时候他受伤了,我就把他带到房间包扎了一下。后面因为他的伤比较严重,不适合四处走,所以就在寒舍略待了几天。”
宋清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温白榆的神色,对方神色不变,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尽管如此,她还是解释了一句:“大人不必紧张,我跟楚大人什么都没发生。”
说完,就见温白榆微微一笑。他笑的平淡,却让宋清不由得打了个颤,她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发现温白榆原本轻晃的动作忽然顿住。
这是……怎么了吗?
“白榆,你最好来这里看看。楚泽他……情况不太好。我到底只是你的一部分,楚泽这个情况已经超出我可控制的范围了。”
裴裕景的略带急切的声音在温白榆心底响起,他说完这句话又补充了句:“后遗症那件事,可能要提前了。”
如同重雷劈在温白榆身上,寒意如同冰冷的蛇迅速爬满他整个身体,让他如坠冰窟。心底的刺痛仿佛再次传来,让他一时来不及反应。
……怎么会这样?
像是一根绳索牵动着他的思绪,温白榆突然偏头看向宋清:是她吗?……
宋清被温白榆看过来的眼神给吓到了。方才还温润如玉的人此刻毫不掩饰眼里的冰冷,还带着让人战栗的杀机。
不对……不是,仅仅只是宋清还达不到这个程度。
温白榆强迫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心里还回应着裴裕景的催促声,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姑娘可否跟在下走一趟?可能有点事需要姑娘相助。”
其实很难说明温白榆现在这个状况。他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个什么风度翩翩的君子,从一开始就是。
那件事之后,他出关之时,所有人都说他跟以前没什么不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曾经的人,早就不是真正的“人”了。
他在那数年独处里,缓慢地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名为“温润”的皮。
换句话说,他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名叫“楚泽”的外壳。
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做不到跟楚泽一样。
两个连出生环境都不一样的人,又怎么能做到性格和行为习惯都完全相似的?
……
宋清心里虽然疑惑,但只是点头表示没问题,至于刚才的眼神以及对方要带自己去哪这些事,她什么都没说。
温白榆伸出双手,掌心向外摊开。淡淡的光芒自掌心而起,最终被温白榆收于指尖。他收起一只手,另外一只手的指尖点入宋清的额间。
宋清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一个小小的光团,缓缓落在温白榆的小拇指上——一枚指环,静静的圈在他的手上。
温白榆长舒一口气,他盯着指环看了好一会才往外走去。
顾墨寒在门口一直等着,见他快步出来却不见宋清,敏锐的直觉让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因为是顾墨寒,温白榆没掩饰住情绪:“楚泽出事了,我得带着宋清过去一趟。”
楚泽大概就是温白榆的命,这一点顾墨寒很早之前就认识到了。所以这次他并不准备拦住温白榆,只是低声嘱咐:“一路小心。这边一切有我,不必担忧。”
温白榆一愣,抬头望进对方眼里的坚定:“……好。”
——
裴裕景悄无声息的站在楚泽房间的角落里,面前的人因为心脏传来的骤痛而蹲在地上。虽不致命,但足以让人难熬。思忖片刻,裴裕景轻声叹气,抬手将早已准备好的面具戴在脸上,迈步靠近楚泽。
但他没想到的是,楚泽的警惕性比他想象的还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