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泽当时受的伤，足以让他的魂魄灰飞烟灭，碎的如同玻璃渣。
但谁也说不清这其中的情况，也不知这“灰飞烟灭”究竟是个什么个法子。可能是执念太强，也可能是因为离开前的动作，又或许是凤城的事情。
总之，他以残魂的方式游荡在忘川河。
因为魂魄残缺，他对那些过往的记忆一概记不清了。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要找齐碎片，活下来去奔赴一场归期不定的邀约。
所以他凭借着心里微弱的感应，一直在忘川河边徘徊数月。直到他跳入河中，在尸山虫蛇中徒手翻找着他的碎片。
原本好看的手此刻也是伤痕累累，换个人早该痛了。楚泽却感觉不到一样，嘴角带笑。魂魄找齐一分，对于剩下的感知就越明显。他轻轻甩了甩手上的血站起身，继续寻找着剩下的碎片。
忘川河不曾见活魂，自然无从知晓时间的流逝。
寻找，拼接，恢复；他循环往复地做着这三件事，不觉时间流逝之快和枯燥。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找齐了碎片可以重回人间了，才恍然惊醒，这场名为“重组”的寻找，他拼了整整六百年。
但因为魂魄缝合多少会有后遗症，再加上离开妖界前的伤一直不曾痊愈以及那个时候处于弱期，他没了从前的记忆，孤魂野鬼般地徘徊，记忆中的执念也在岁月里将要淡去。每次他就要忘却一切的时候好像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不断牵扯他，刻入骨髓般，与他融为一体。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直安养在神阁的原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下一瞬间消失不见。
他入人间那日，记忆本应全失。谁曾想，阴差阳错，他出乎意料地还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却不知要去往何处。
高中的时候他遇见个人，那人眉眼好看，自己仿佛脑海里临摹过数千遍。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可能是对人家一见钟情了。
两人成绩好，在老师评价里来看就是典型的听话学生，不闹事不挑事，堪称模范代表。后来的一次机缘巧合，楚泽无意撞见对方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人靠着栏杆，墙墩上零散的摆着几瓶啤酒的易拉罐。
他旁边原本还站着个人，在看到自己的时候轻轻一笑，抬手在那人肩膀上拍了拍，转身离开天台。
下意识地，楚泽走进几步。他自己也没想到，人人都觉得听话懂事的好学生，此刻手里却夹着一根点着的烟。
烟雾缭绕，火星明灭。
但下一刻，就见那人偏头深吸一口烟，几步靠近楚泽，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捏住下巴，偏头给自己个烟吻。
楚泽不是没有吸过烟，他瘾不大，却也知道烟草的好坏之分。交织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对方可能谈不上太正经，但若是放在古代，那就是妥妥的贵公子一个。
他不仅从善如流地接住这个吻，还当即扣着对方的腰，顺势抢过手中的烟猛吸一口，更加急切强.势的吻了回去。
像是故事重演，从两人相知到开始这段旁人不知的恋情时，双方互相暗恋了两年。一个不敢说，一个不愿说。直到刚才，才知道对方的意思。
时间谈不上久，但对于两个正在关键时刻且思维活跃阶段的人，两年，有时候可以记住一个人，也往往可以忘记一个人。
两人在一起后，他下意识的去想象未来的场景，却没想到温白榆在高三那年不告而别。没有临别，没有原因，甚至连个人影都不曾见到，很平常的一天，很平常的天气——唯独少了个人。
此后，整整十年。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依着父母的意愿选择经济学，但到了填志愿的时候他却选了心理学。但也是因为这个专业，他后来因为一场同学聚会认识了漓风和风南周。
风南周是看上了他的能力，而漓风……楚泽也不清楚。那个时候他需要在风南周，医院以及学校来回跑，实在是没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后来漓风主动跟楚泽坦白自己的身份，他也只是点了点头，毫不意外对方的身份。之前他无缘无故的对自己示好，楚泽便留了个心眼查了一下。绥都的身份是他自己推出来的，毕竟神的身份——查也查不出来。
坦白不坦白从根本上决定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漓风坦白意味很明显。
到此，他和温白榆在人间分开了整整十一年，直到重逢。
但算上绥都的那些年，六百余年恍若隔世，对于楚泽来说是拼凑的六百年，对于温白榆来说是浑噩刺痛不知为人的那些年。
——
人人都说梦境真真假假，不可信。可在他真正梦到这些，真正回忆起这些的时候，空前难料的悲痛瞬间席卷而来。
很早之前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就知道了，而一直兜兜转转他们都在“错过”中遗憾。
他们甚至没有经历小情侣的那些流程，唯一的一次吻也是诀别之时。
细想看来，他们好像总是在错过，不曾真正重逢过。命运纠缠却又不得善终，很早很早之前他们之间便有了联系，却总是不得相遇；好不容易相遇了，两人却又不知对方那份情愫，命运将他们拉扯开，从未在一起。
画面骤然消失，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不知多久，叹息的空灵声好似越过千山万岭：“该醒来了，楚泽。”
——
因为不知道楚泽会昏迷多久，再加上市局和医院那边漓风还得去结尾，所以两人决定轮流来照看楚泽。
今天正好是轩云沉，他搬了张椅子坐在房间的小阳台，百无聊赖的看着床上的人。陌生的威压让他敏锐的偏头看去，愣住了——床上那人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像是有什么预感一样，下一刻，那人睁开了双眼。
不，这不是楚泽。轩云沉下意识地站起身，目光直直落在那人身上。
好看的双眸此刻却是难以言喻的深沉，全然没了从前的气息。如果将一个人的气息比作宽广的湖，那么从前的楚泽不过湖深度的一半，而现在的楚泽用海形容都不为过。
说来轩云沉觉得奇怪，以前在绥都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楚泽，那个时候的他远远没有现在这么——捉摸不透……虽然以前也是这样。
那数百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就很难说了。
看来猜的没错，温白榆这心头血一给，记忆的那道枷锁直接给破开了。但现在竟然没有出事，真是奇怪。
轩云沉看着躺着的人，毫无顾忌的问：“你这是——都想起来了？”一个问句愣是被他说成了肯定句。
楚泽没说话，闭上眼就要坐起来。轩云沉连忙伸手去扶他起来，然后坐回椅子上。
“我死之后，阿榆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因为昏迷了太久，他开口说话时声音沙哑到不行。几个月前他和黛晚在制药公司见到温白榆那一晚的画面他光是想想就心疼，如同细针刺入全身。
他此刻恢复记忆，轩云沉也没必要瞒着他：“他在神阁那里待了些年，后来……不知道是什么事，他便自己去刑殿领了罚，孤身踏入暗魇。再后来，我就不清楚了。”
“领罚”，“暗魇”……楚泽感觉心里被狠狠揪着一般，几次张口都没说出话来。
半晌，他才沉声开口：“他现在人在哪？”
闻言，轩云沉挑了下眉，拿着手机看了眼时间：“你要找他？”语调轻扬，毫不意外对方会这么问：“这个时候应该还在时空界……”他斟酌片刻，还是没说出“如果他还在昏迷的话”这句话。
楚泽垂下眼思索片刻，然后掀被下床就要离开。
情急之下，轩云沉扯住他，“你确定要去找他？”楚泽皱眉看向他的手，对方立马松开。他身量高，此刻眼神几乎是深沉的俯视着轩云沉，语调平缓：“有事？”
想了想，他索性破罐子摔碎，裴裕景的事情他早晚要知道，现在跟他说了没准还能帮到温白榆：“是有件事，而且这件事你必须知道。”
楚泽深深缓了口气，坐回床沿，抬了抬下巴：“说。”
这件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轩云沉将裴裕景跟他讲的话拣着重要的跟楚泽说了。
等他说完，楚泽沉默半晌站起身，丢下一句“知道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