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的太久了,白榆。”裴裕景看着紧紧躺在床上的人,不由得叹息说道。苏南拿着他的符令拿到了药,而现在药也服了,就是不见人醒。
他手里端着个空茶杯,出神的把玩着。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而不等他出声,阁门瞬间打开。裴裕景不耐烦地偏头看去,就见温白榆心心念念的人正站在门外,一脸沉色。
“裴裕景?”尾音上扬,楚泽目光落在跟温白榆长相一样的人,出声问道。
坐着的那个人翘着二郎腿,劲瘦的手里端着茶杯,听到楚泽这么说轻轻转动茶杯,挑眉说道:“醒的挺快,这才……一个多星期就醒来了,消化能力不错啊。”说完,他抬眸扫视一眼楚泽上下,轻笑着。再开口时语气里有了明显的怒气:“你是醒了,白榆可还没醒。”
“所以我来找他。”楚泽转身关门,找了个位置坐下。
“那如果我不让你带他走呢?”裴裕景搁下茶杯,语气明显不善。楚泽坐在距离他不远的对面,两手交叠放在腹部,不怒自威:“给个理由。”他的表情在裴裕景看来风轻云淡,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怒气自下而上地冲击着裴裕景的理智。
下一刻,一只修长的手猛地扯住衣领,裴裕景的面容近在咫尺,眼眸里却是浓烈的恨意和怒火:“凭什么?!”声音嘶哑发沉。
“凭什么这么多人前仆后继的为你付出,而白榆却只能孤独百年!凭什么那数百年你都被人惦记着,而无人知晓白榆经历了什么痛苦,凭什么?!”
他几乎是嘶吼出声的,眼眶发红的看着楚泽。此刻他才觉得不对劲,后退几步坐下,拿着茶壶倒了杯茶,一口饮尽。
半晌,他再次开口:“唐突了。”
“……”
昏迷带来的不适仍在,楚泽偏头清了清嗓子,目光偏向床边的人说道:“把话说明白。”
这会裴裕景沉默了。半晌他才说道:“有一些你可以自己问他,剩下的,我会找时间告诉你。”他话里有话,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裴裕景站起身,边往外走边打了个响指,顺势关上了门。
两人谈话时蒙上的光泽如同水波迅速消失,楚泽坐在床沿,从被褥里抓住那人冰冷的手——比他先前感受到的更瘦了。
明明知道对方过得不好,但楚泽就是想下意识地问他过得好吗?
微弱的触感从掌心里传来,心里一动,他抬眼看过去。几乎是同一时刻,床上一直躺着的人缓缓睁开了眼,但很快又阖上。
如果不是掌内逐渐传来温度,楚泽下意识地觉得刚才的场景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像是要一把锤子敲碎楚泽这个念头,一刻钟的时间过去,那人眼睫微不可及的颤抖了一下,随即看见那双漆黑的眸子。
楚泽一愣。鼻尖泛酸,眼眶里盈着泪水,满了,一滴清泪从脸颊滑落没入被褥。
明明还是那个人,却好已经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了,脑海里的那些种种往事一帧一帧的浮现过去,浓烈不言的情感冲破屏障,他一直隐忍的情绪再也忍不住,决堤奔涌。
似是故人相逢,不知那人候多时。
“怎么……还哭起来了?”心头血不是说给就给,再加上人本就不全带来的反噬,这一次无疑是给温白榆一记重创。他本想抬手擦去楚泽脸上的泪痕,却实在是没有力气,不曾抬到半空的手又垂了下来。
声音细小,楚泽却听的一清二楚。
他轻笑一声,两只手同时握住温白榆那冰冷的手,试图去捂热:“没什么。”
说到这,他想起来这回事,眉间瞬间紧蹙:“轩云沉把这件事跟我说了,不过难受几天,你不必这般……你难受,我更是如此。”
温白榆小幅度的偏了下头,那是个否认的意思:“不是的。”说完,他反手握住楚泽的手。
“因为你在我这里独一无二,所以纵使天崩地裂山河尽倾,我也会义无反顾的留你于人世间,或许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人有时候的遗憾和愧疚会在未来的某一件事情上去竭尽全力的填补上。”
“哪怕是死。”
“我不愿再看到数百年前的场景再现,因为那件事,我心存遗憾。所以哪怕是飞蛾扑火,也是我心甘情愿。”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来,“世人都说,妖界界主杀伐果断,刀刃不沾血。但无人知道你的那双眼睛是这人世间,最为纯净的那一个,干净无杂。或许在最初的时候无人知晓你的好,但那时瞧见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你说我不必如此,其实并不是。因为你值得拥有天道的偏爱,值得我去奔赴致死。”
他的一字一句犹如滴水穿石般穿过楚泽一直冰冷的心,只见他眼眶越来越红,最后压制着难以言喻的情.愫,抬手掐住温白榆的下巴,闭上眼轻.吻片刻,距离拉开。
一只手滑落到温白榆的侧脖颈处,另外一手不自觉的抚上后颈,下意识地揉了揉。
动作自然,像是小孩偷偷尝到了甜有些不好意思。
但就是这一个动作,让躺着的温白榆睁大双眼,但很快又神色如常。有些下意识地动作人很难特意发现,有些时候往往都是旁人点出。楚泽就是这样。
他自己不会注意到,旁人也不会闲到去跟楚泽说这些事,他也不愿听。
而在这些杂事之前,温白榆确信自己没有发现对方下意识地小动作。现在突然出现的动作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但看楚泽这个情况,似乎并不想说出来。
他相信对方定是有自己的打算,自己就算是问也没用;再者,回忆这种事对于两个人来说本身就是血淋淋的现实,痛苦的回忆谁都不想再想起,此刻若是再提一遍,本就不曾愈合的伤口被残酷的撕扯开,流出脓血。
只觉得让人入骨的痛。
楚泽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手无意识地揉捏摩挲着温白榆的指尖,揉地发热。半晌他无奈叹了声气,“有时候你这样真的叫我不知所措,总是叫我慌乱的时候又沉迷下去。”
说完,他抬手咬破拇指,掠过抹在有泪痣的那个眼角。
艳红留在眼角很快干成一块,映衬着苍白的脸色只觉妖冶。温白榆阖了下眼,语气里似乎有些不解:“怎么了?”楚泽歪头想了下,凑近在温白榆耳边,用低低的气音讲:“给你留个标记,让你永远都是我的。”
气血运转,再加上他身体底子本就好,此刻温白榆已经恢复了不少,原本冰冷的身体也逐渐有了温度。
楚泽话里话外都是占有欲,温白榆失笑出声。楚泽依旧挨着自己,他索性抬手抓住对方后颈的衣领,向后扯,强迫对方呼吸困难的看着自己。
“标记啊?”他拖长语调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想标记我?就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标记吗?”
他语调悠闲,许是因为音调拖长的缘故,显得他整个人都漫不经心的。此刻说的那些话更是如同一只手不断剧烈拨动着楚泽的心弦——以至于呼吸加重。
温白榆笑了笑,手上加力,迫使对方凑近自己。
就在楚泽以为对方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却听他用缱绻的气音说:“不急,这件事情日后有的是时间讨论,时间的——长短你定。”短短十几字,楚泽看向温白榆的眼神显然没之前那么清澈了。
更多的带上了危险深沉的意味。
但最后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抬手反抓住扣在后颈的手,熟练地塞进被褥,起身柔声说:“伤势未愈,有些事情我们来日有的是时间细谈。你先好好养伤,刑局那边我去说。”
他知道对方不是所谓的“挂名”,但这个时候让他去工作就算是刑局那也不会同意,而且平常温白榆不在,楚影一样能处理好那些事。这一点温白榆和楚泽以及刑局都并不担心。
说完,他起身就要离开。迈步的那一刻衣袖被抓住。
脚步顿住,楚泽转身看着温白榆,轻声问道:“怎么了?”神色与先前没有什么变化,温白榆觉得喉间发干,几次张口都没说出来。最后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他见对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逼你,有些事我们日后再说。”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因为视角有限,温白榆没能看到楚泽转身后骤红的眼眶。
苏南这些天一直都没有离开,裴裕景守在里面的时候他就守在外面。此刻两个人以站一蹲,手里动作一模一样的——右手同时夹着点燃的烟,神同步地放进唇间吸烟。
门突然被打开,两人同时偏头看去,就见楚泽一脸沉重地走出来。
见他神色如此不对,苏南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指间夹烟,一脸紧张的问道:“怎么回事?老大他怎么样了?”楚泽淡淡地扫过他,“没事,人已经醒了。”他似乎是在担心什么,于是补充了句“不要进去打扰他”。
原本听到“醒来了”的苏南就准备去看自己老大,还没起身就听到楚泽的警告,动作缓慢地蹲了回去。他慢悠悠地吸完烟,拇指跟感觉不到温度一样掐灭烟,起身跟另外两人告别:“老大那边先前还吩咐了事,在下就告辞了。”
裴裕景摆了摆手,等对方离开他的目光才停留在楚泽身上:“问了吗?”他不提还好,一提楚泽就想起刚刚的事。他短促笑了声,摇头。
“世事难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