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铁锈味，黏腻地糊在脸上。凤瑾用红绫缠住应雪的手腕，借着藤蔓遮掩，一寸寸往山腰挪动。灵山的岩石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像是被血反复浸泡后又风干的兽皮，裂缝里时不时渗出几滴粘稠的岩浆，坠在枯草上发出滋滋声响。
“东南方向三百步。”应雪压低声音，剑锋扫开垂落的荆棘。那些枝条断口处竟汩汩涌出暗红汁液，顺着剑槽淌到剑柄，在掌心凝成血珠。她突然想起十岁那年误入乱葬岗时，那些从棺木缝隙里爬出的尸虫也是这般黏腻湿冷。
凤瑾温柔的牵着应雪的手，突然看到了什么眼神一凝停住了脚步。前方十丈处的山壁爬满手腕粗的血藤，藤蔓上凸起的人脸轮廓正随着脉搏跳动扭曲变形。最粗的那根藤条上，赫然倒挂着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半张脸已经和藤蔓融为一体，另半张脸上的眼珠还在转动。整个灵山已经被应厉改造成吃人的血窟。
“闭气。”凤瑾沉重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将一粒碧色药丸塞进应雪唇间。指尖擦过时，应雪嗅到她袖口残留的茉莉香里混着新鲜的血腥味，她这才发现凤瑾左手虎口裂着道细口，金翎划出的伤痕正缓慢渗出金红血珠。
应雪证要开口安慰时血藤突然暴起！无数利齿花苞从四面八方扑来，应雪连忙翻身斩断三根藤蔓，腥臭汁液溅在裙摆上蚀出焦痕。在应雪与诡异藤蔓交战时，凤瑾的红绫此刻缠住了头顶横生的枯树，借着力将两人拽起荡向高处。应雪在腾空斩断那些不断攀升的枝条时瞥见下方土壤里露出的半截孩童的臂骨，指节还攥着褪色的拨浪鼓，“真是该死。”
然而接着枯树的摆力，两人短暂逃离那块吃人的血藤的攻击范围落在另一块平地上时，“喀嚓——”
静谧阴寒的氛围中突然传来的枯枝断裂的脆响让应雪寒毛倒竖。正当应雪警惕着四周时危机从脚下袭来。失重感瞬间布满应雪的心头上，凤瑾却突然借力翻身垫在她身下。两人在地底下不断下坠最后重重的跌进了松软的腐殖层，惊起成群血蝇。在落地的时候，凤瑾正环抱着应雪，而应雪的手落在凤瑾腰侧，湿热的触感透过布料渗入掌心。
“别动。“凤瑾按住她要起身的动作，指尖金翎贴着地面画圈。应雪这才发现四周散落着森森白骨，每具骸骨的心口都插着青铜短剑，剑柄刻着凤凰衔火的图腾——和凤瑾颈间长命锁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应雪小心的从凤瑾身上起来，轻柔的拍了拍凤瑾的手示意她安心。但腐殖层又开始塌陷。应雪只来得及抓住凤瑾的腰带，两人便滚入幽暗的洞穴。落地的那一刻，应雪只来得及听见凤瑾闷哼一声就看见她打开了火折子。火焰亮起的刹那，应雪倒抽冷气——洞壁上密密麻麻嵌着人形琥珀，那些扭曲的面孔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最深处的水潭里，一具无头尸身正随波浮沉，穿着与凤瑾样式相同的金线滚边红衣。
“别看。“凤瑾将手抵在了她的眼前，挡住了应雪观察周围的视线，声音有些发颤，“是摄魂阵。“
应雪的睫毛轻轻扫过她的掌心，带着些许瘙痒。应雪抬起手，温柔的握住了那只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手指无意的扫过她小臂上的脉搏。来不及体会凤瑾肌肤的细腻光滑，应雪开口道：“你的脉搏很快。“指尖下传来紊乱的跳动，像被困在笼中的雀。
凤瑾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眼前的景象哽住了她的喉咙。洞顶开始滴落猩红液体，沾到衣摆便燃起青烟。凤瑾反手甩出金翎击碎某块凸起的钟乳石，石门轰然开启的瞬间，水潭里的尸身突然立起，脖颈处钻出数百条血红丝线。
“走！“凤瑾推着应雪撞进石门，自己却被丝线缠住脚踝。应雪回身斩断丝线的刹那，看见尸身空荡荡的胸腔里爬出只巴掌大的血蜘蛛，背上花纹赫然是缩小版的凤凰衔火图。
石门在身后闭合，将可怖的嘶吼隔绝在外。应雪这才发现两人被困在狭小的石室里，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碗口大的气窗。月光漏进来照在凤瑾惨白的脸上，她颈间长命锁正在幽暗中泛着微光。
“你受伤了。“应雪盯着她腰间越发深色的衣料。凤瑾却不在意的笑着解开束腰，露出缠着绷带的小腹：“旧伤裂了而已，在江上那晚......“
话未说完，石室突然剧烈震颤。气窗外传来翅膀拍打声，十八只血鸦撞在石壁上迸成血雾。血雾渗入石缝后，地面浮现出复杂的星图，每颗星辰的位置都对应着墙上的青铜兽首。
“坎位第七星。“凤瑾突然开口，指尖金翎划过掌心，将血珠弹向东北角的貔貅首级。兽口衔着的铜球应声而落，石室翻转九十度，露出向下的阶梯。
潮湿的霉味混着硫磺气息扑面而来。阶梯尽头是座天然溶洞，倒垂的赤红晶柱间流淌着金色岩浆，在漆黑岩壁上投射出鬼魅般的影子。应雪突然按住凤瑾的肩膀——前方五步处的石笋丛中，静静躺着具焦尸，焦黑的手指深深抠进地面，身旁散落着几枚翡翠碎片。
凤瑾捡起碎片对着光源端详，突然轻笑出声：“琅琊王氏的族徽，看来王凡那小子有事瞒着我们。“她将碎片收入怀中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应雪的手背。滚烫的温度让应雪皱眉，这才发现凤瑾的体温高得不正常。
溶洞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应雪握紧剑柄往前踏了半步，突然被凤瑾拽进晶柱后的阴影里。炽热的吐息喷在耳后：“嘘，你看。“
赤红岩浆汇成的河流中央，九根青铜柱撑起悬浮的祭坛。每根柱子都捆着个孩童，心口插着透骨钉，鲜血顺着凹槽流入中央的血池。池中浮沉着半具凤凰骸骨，骨缝间缠绕的锁链尽头，连着一柄漆黑长剑。
应雪感觉凤瑾的呼吸陡然急促。她转头望去，发现那人眼尾的朱砂痣艳得几乎滴血，金红纹路正顺着脖颈向衣领下游走。
“原来在这里......“凤瑾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溶洞里的空气灼得人眼眶发疼。应雪剑锋轻挑，割断横亘在面前的蛛网，粘稠的银丝却突然收缩，将剑身拽向右侧石壁。凤瑾的金翎堪堪擦着应雪耳畔飞过，斩断蛛丝的瞬间，暗红晶簇后传来铁链绷紧的铮鸣。
“退后！“应雪揽住凤瑾的腰往岩缝里闪，方才站立处炸开赤金岩浆。飞溅的火星在石壁上烧出凤凰展翅的焦痕，与祭坛上那具骸骨的姿态分毫不差。
凤瑾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应雪摸到她后背浸透冷汗的衣料，鎏金纹路已蔓延至锁骨，在黑暗中明灭如呼吸。溶洞深处传来童谣般的吟唱，血池突然沸腾，漆黑剑身缓缓升起，剑柄处睁开一只猩红竖瞳。
“别看它的眼睛。“凤瑾来不及用手捂住应雪的双眼，只来得及用红绫模糊应雪眼前的视线，自己却踉跄着扶住晶柱。掌心在赤红晶体上烙出焦痕，她却恍若未觉：“是离魂咒......原来当年他们是这样逼疯母亲的......“
应雪带着蒙在眼前的红色绸缎，用模糊的视线寻找着凤瑾的脸。月光从穹顶裂隙漏进来，映得凤瑾瞳孔泛金，眼尾朱砂痣正在渗血。那些鎏金纹路仿佛活过来似的，顺着脖颈爬上脸颊，在她眉心聚成火焰印记。她心疼的看着凤瑾，那眼神透露着心痛与迷茫。
“你入魇了。“应雪伸出手并指按在她颈侧动脉，却被烫得指尖一颤。凤瑾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滚烫的肌肤下传来双重心跳：“听见了吗？好像有剑在呼唤我的血。“
祭坛上的竖瞳好似听到了凤瑾刚刚说的话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动。应雪只觉得神智一阵恍惚，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声音，眼前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思绪也无法集中。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竟已站在血池边缘。池中漂浮的断指突然抓住她的脚踝，无数婴孩的啼哭在脑中炸开：
“阿姊为何不救我？“
“好疼啊......“
凤瑾睁着那双泛金的眼眸，红绫缠住她腰间猛拽，“是你被影响了“。应雪跌回她怀里的瞬间，漆黑长剑破空而至，剑风削断她几缕鬓发。金翎与剑刃相撞迸出火星，凤瑾突然闷哼一声——剑柄竖瞳里射出红光，正钉入她肩头旧伤。
血腥味激得血池翻涌如沸。应雪挥剑斩断缠上从血池中涌出的拼命缠上凤瑾脚踝的锁链，发现链环内侧刻满生辰八字。最末一行小字让她瞳孔骤缩：“昭明十七年六月初六，凤氏阿瑾。“
“他们用我的八字做引......“凤瑾嗤笑着，金翎割破手腕，“难怪这些年总做同一个梦。“血珠坠入血池的刹那，漆黑长剑发出愉悦的嗡鸣，骸骨上的锁链尽数崩断。
溶洞开始崩塌。赤红晶柱接连炸裂，岩浆如巨蟒破土而出。应雪拽着凤瑾冲向祭坛，却在踏上青铜柱的瞬间僵住——柱身捆着的孩童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眶，嘴角裂到耳根：
“姐姐也要拿我们炼剑吗？“
凤瑾突然夺过应雪的剑刺入自己掌心。金红血雾喷溅在孩童脸上，那些扭曲的面孔突然凝固，化作黑灰簌簌而落。应雪接住脱力的凤瑾，发现她后背的鎏金纹路正在渗血。
“抱紧我。“凤瑾突然仰头贴上她颈侧，滚烫的唇擦过动脉。应雪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带着纵身跃向祭坛中央。漆黑长剑擦着腰际划过，斩断她半截衣带。
血池突然伸出无数苍白手臂。凤瑾的金翎织成火网罩住两人，应雪在灼热气浪中看见她破碎的衣袂下，脊骨凸起如振翅的蝶。漆黑长剑刺穿火网的瞬间，凤瑾突然握住剑刃，竖瞳在她掌心灼出焦痕：
“应厉的脏血，也配碰凤凰骨？“
鎏金火焰自她伤口喷涌而出，顺着剑身烧向血池。骸骨在烈焰中舒展成完整的凤凰形态，仰头发出的清唳震碎穹顶。应雪抱住昏迷的凤瑾滚下祭坛，碎石如雨砸落中，她看见凤瑾的朱砂痣正在褪色。
血雨倾盆而下。那不是水，是混着碎骨的粘稠血浆，浇在滚烫的岩壁上蒸腾起腥臭雾气。应雪背着昏迷的凤瑾在残破的祭坛间腾挪，金翎撑开的屏障已经薄如蝉翼。身后漆黑长剑穷追不舍，剑柄竖瞳不断渗出黑色黏液，落地便化作尖叫的婴灵。
“往震位跑！“凤瑾突然在她耳边呢喃，气若游丝却带着笑意，“你心跳声好吵......吵到我休息了“应雪低头看见两人手腕不知何时缠上了红绫，那些丝线正将凤瑾的金红血液渡入自己经脉。
震位岩壁上嵌着半扇青铜门，门环是衔着锁链的凤凰。凤瑾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门环上。青铜眼珠突然转动，门内伸出无数白骨手臂将她们拽入黑暗。
腐臭味里混着药香。应雪的火折子照亮满室琉璃罐，每个罐中泡着具婴尸，脐带连着的铜管全部通向中央玉台。台上躺着个心口插金针的女子，面容与凤瑾有七分相似。
“娘亲......“凤瑾突然挣脱应雪的搀扶，踉跄着扑到玉台前。金针随着她的触碰剧烈震颤，女子紧闭的眼皮下渗出黑血。应雪突然拉住凤瑾后领：“别碰！是炼傀术！“
已经迟了。女子脖颈突然扭转一百八十度，口中射出一枚蛊虫。凤瑾不躲不避，焚心蛊虫顺着伤口没入心口的瞬间，她掌心金翎突然暴涨，将女子头颅钉回玉台。
“他们连死人都不放过......“凤瑾的朱砂痣完全褪成淡粉色，鎏金纹路却蔓延至指尖。她颤抖着解开女子衣襟，露出心口处的凤凰烙印——与她自己的一模一样。
“那是焚心蛊”，应雪眼神一紧，声音不由得带着怒气，“你为什么不躲？！”
密室突然剧烈摇晃。应雪扶住药柜稳定自己身形时碰倒琉璃罐，婴尸的哭声在室内此起彼伏。凤瑾突然拽过她的手腕按在玉台上，金翎划开两人掌心：“先别管那个。以血破煞，帮我......“
鲜血交融的刹那，玉台迸出刺目金光。女子尸身迅速腐化成灰，露出藏在胸腔的青铜匣。匣面密布星图，中央凹陷处正是长命锁的形状。
“叮——“
应雪剑穗的青铜铃突然自鸣。凤瑾打开青铜匣的手蓦地顿住，匣中飘出的半张残页上，绘着应雪幼时佩戴过的长生锁样式，旁边批注赫然是修剑之地的密文：
“双生锁，一主一祭。“
岩浆冲破青铜门的巨响中，应雪突然抱住凤瑾滚向角落。漆黑长剑劈开她们方才站立处，竖瞳里映出凤瑾惨白的脸，应厉的声音在空中回响：“凤瑾，把凤凰血给我......“
凤瑾突然笑了。她扯开衣领露出心口烙印，握着应雪的手按上去：“想要？自己来取。”鎏金火焰自两人交叠的掌心炸开，顺着剑身烧向虚空某处。黑暗中传来应厉的惨叫，长剑应声而断。血雨不知何时停了，凤瑾褪色的朱砂痣粘着应雪颈侧的血，像朵将谢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