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当今圣上的兄长——谨亲王上官裕德去世了。谨亲王生前被先帝亲封为副都守备使,统管着副都的大小事宜。他去世后,圣上与太子上官敬岚亲临洛阳为谨亲王服丧,洛阳全城亦为他挂了半月的孝。
一个月后,圣上銮驾回京,留了太子和太子的同胞弟弟明亲王上官敬仪在洛阳主事。圣上说,这两个孩子已年过十五,正该历练。有洛阳的一干重臣辅佐,想必也不会有差。
圣上下诏让二位皇子在洛阳掌事那日,贺辛然往宫中拜贺过,日后又因着公事在副都府衙出入数次,与二位皇子倒是熟络了。也借此探知,太子和明亲王如今与圣上对风华盟的态度是一样的。得了此信,风华盟的三位盟主也稍稍放下了心来。
贺辛然领着步秋狐和蒋兰韵的儿子步曦文在街市里玩。小孩儿刚满三岁,蹦跳着跑到一个首饰摊前,对贺辛然说:“舅舅,娘上次想在这儿买支簪子呢。”
贺辛然抱起了他,让他能看见小摊上摆的东西,笑问:“后来为什么没买呢?”
步曦文噘着嘴道:“因为我困了嘛……我们就回家了。我们帮娘挑一个回去,好吗?”
小摊老板笑道:“这孩子可真懂事。曦文,刘姨送你一支簪子,你和舅舅带回去给你娘,好吗?”
步曦文摇头道:“爹爹和娘和我说,买东西是要给钱的!”老板哈哈大笑道:“真是个好孩子,也好,你们挑吧,若是没选着喜欢的,明日我再进一批给你们选。”
步曦文在贺辛然怀里钻来钻去地看着,选了半天,正要伸手去拿其中一支翠玉簪子,却和一只拇指上带着红玛瑙扳指的手碰了一下。
贺辛然抬头一看,愣了愣,随即放下了步曦文想要行大礼,却被那人拦住了。贺辛然只好微微欠身,拱手道:“不想在此遇见两位。”
来者正是太子和明亲王。此时二人穿着常服,冲贺辛然点头,身旁的侍卫低声道:“贺大夫,这是我们岚官人和仪官人。”
贺辛然笑道:“两位官人也来挑首饰?”
明亲王亦笑道:“我三哥来为她的未婚妻子挑首饰。”
“官人要成亲了?”
“八月初五,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贺辛然了然道:“那在下就先恭喜官人了。这支翠玉簪我买下赠予您,就当是一份薄礼。改日在下得空,必当大礼奉上。”
太子笑着点点头,“不必着急,十日后才昭告天下,那时你再来送礼也不迟。”
贺辛然应下,又买了那只簪子送了太子。太子弯下腰去摸了摸步曦文的小脸,问:“你是谁呀?”
步曦文气呼呼地鼓着小脸,却又害怕两位皇子身上的气势,于是溜到贺辛然背后,只探出个脑袋说:“我是舅舅的外甥!”
两人有些乐不可支,明亲王道:“原来是贺大夫的外甥。你为什么生气啊?”
步曦文气鼓鼓地说:“我也要挑那个簪子的!我娘肯定喜欢的!”贺辛然连忙道:“曦文,这位哥哥要成亲呢。”
太子却伸手把装簪子的盒子递给步曦文,笑道:“既是你娘喜欢,那就给你吧。”
步曦文倒是背过手去了。
“算了,还是哥哥成亲重要!我小人有大量,就让给你好了!只是哥哥到时候成亲,能不能邀请我们全家人都去婚宴呢?我想看看新娘子戴上这支簪子有多好看!”
那厢二人被步曦文逗得大笑不已,连连答应。贺辛然见他们终究没说什么,暗自松了口气。
两位贵客终于领着侍从走了。贺辛然长舒了一口气,和步秋狐一同又选了一支簪子,便匆匆往蒋家老宅赶。
路上,步曦文问:“舅舅,那两个哥哥感觉好吓人呀,特别是要成亲的那个哥哥,他手上的那块红玛瑙扳指好大呀!一定很有钱吧!他们俩长得真像,是双生子吗?”
贺辛然无奈地笑着,低声道:“是啊。他们兄弟俩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戴扳指那位是当朝太子,圣上的第三子;另一位是明亲王,圣上的第四子。他们二位颇得圣上器重,日后太子回了长安,明亲王是要做副都守备使统管洛阳的。”
步曦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问:“那他们俩为什么不穿宫里的衣服呀?穿得跟我们一样,我都认不出他们了。”
贺辛然摇摇头,“兴许是想出来透透气,又不想惹人注目吧。”
二人策马回程时,明亲王笑道:“不想贺盟主有个这么可爱的外甥。”
太子活动着筋骨道:“可不。只不过,贺盟主和他的妹婿都是个硬茬儿。我听户部的人说,要从他们嘴里打听点什么,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二人如今对我们倒是谦恭,只是不知今后会怎样。”
明亲王道:“好在他们现下和金陵的那两位都是忠心的。摸不清他心里怎么想也没关系,我们如果想镇压,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太子摇头道:“风华盟深得民心,镇压绝不可行。且风华盟如今也与我们互惠互利,他们现下也没有反心。父皇的意思是,维持现状便可。”明亲王了然。
老远的,两人看见有个内侍匆匆跑了过来,在马前跪下道:“二位殿下,波斯国派遣来觐见的使者马上就要进城了。”
太子点点头,便同明亲王匆匆往回赶。
此次波斯国派遣使者来云朝觐见,留京一个月,正赶上朝廷的多事之秋,圣上没空面见,因此全权交给了副都洛阳。正巧太子在此,也代表了皇家天威,波斯国不会有异议。
贺辛然和步曦文快到家时,远远地看见一众人马打西边来了。前头有几个侍卫清道,为首骑马开路的人竟是豫州省府的省丞骆紫山,后头跟着许多侍卫,中间夹着一个颇为华丽的轿子。
远远走来时,骆紫山见贺辛然牵着步曦文站在蒋家老宅门口,便下马向他行了一礼道:“贺盟主。”
贺辛然亦郑重回礼,问:“骆省丞。可是波斯国的使者到了?”
骆紫山道:“正是。我正要领他去面见太子殿下和明亲王。”
贺辛然点点头道:“是了,可别耽误了时辰,骆大人快去吧。”
两人相互行了礼。骆紫山又笑眯眯地摸了摸步曦文的小脑袋,低声说:“坦之,得空带着孩子来我府上玩啊。”
步曦文欢呼雀跃,贺辛然笑着应下了。这位骆省丞倒是清廉正直的好官,也喜欢小孩子,但凡来微服私访,都能引得一群孩子围着他转。步曦文也爱跟着他玩,他也偏爱步曦文,时常抱着他到处逛,偶尔也会邀请贺辛然带着步曦文去他府中吃茶。
车马粼粼,轿子经过贺辛然面前时,从轿帘掀开的一角里露出了一个年轻的波斯男子的面孔。
一众人马声势浩大地过去了。贺辛然回身开了门,步曦文一蹦三跳地进了屋,把怀里装簪子的盒子递给迎上来的蒋兰韵,一边对爹娘念叨着:“我和舅舅今天遇到太子和明亲王了!还看见了波斯来的使者哥哥!”
“波斯使者这么快就到了?”步秋狐给步曦文喂了一块蜜饯,“昨天不是还说要两日才能到吗?”贺辛然从他手里薅了一大把蜜饯,道:“谁知道——不过早些来也好,早来早走,省得弄得人心不宁。”又跟蒋兰韵讲起今日挑簪子的事。
蒋兰韵也从步秋狐手上拿了几颗蜜枣,笑道:“什么样的都无妨,这支也很好看。不过,我听从长安搬来的周大姐说,太子和太子妃是青梅竹马呢。他们原先的婚期要到明年了,只因为谨亲王过世,太子来了洛阳,圣上和太子妃的父亲怡国公商议过,才特准太子妃跟着太子同来,还把婚期提前了。”
贺辛然在桌前坐下,抱了步曦文在膝头逗他,道:“圣上倒是很看重这个儿媳。看今日太子的样子,他对这位太子妃也是情深。”
步曦文嚼着蜜饯,嘴上油光锃亮的,含含混混地对贺辛然说:“舅舅,我刚刚看见那个波斯国的哥哥在轿子上一直在盯着你看呢。”
贺辛然摸了摸他的小脸道:“我也看见了。只不过,我倒看不出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步曦文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对贺辛然说:“我知道了,舅舅!他的眼神,很像爹爹看娘的眼神!”
步秋狐在一旁笑喷了。蒋兰韵一边给步秋狐拍背,一边忍俊不禁道:“真的吗?”
贺辛然哭笑不得:“那是什么眼神啊?”
“就是喜欢的眼神啊!”步曦文语气笃定,“爹爹平常看娘的眼神,感觉眼睛里好像有蜜糖一样……刚才那个波斯的哥哥虽然没有这样,但是也有五六分像了!”
步秋狐和蒋兰韵脸上都有些发烧。蒋兰韵笑道:“你这孩子,那波斯国的使者才第一次见你舅舅吧,怎会是这种眼神?”
贺辛然一边给步曦文擦嘴,一边无奈地摇头,“就是,怎么可能。”
步曦文噘着嘴道:“你们可要相信我!”
步秋狐大笑道:“儿啊,万一那个波斯使者真的喜欢你舅舅,你同意这门亲事吗?”
“我不同意!”步曦文一把抱住了贺辛然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舅舅最好了,我才不让他把舅舅抢走呢!”
贺辛然亲了步曦文的小脸一口,又给了步秋狐脑袋一巴掌,瞧着他笑嘻嘻地抱着脑袋,哭笑不得地道:“小心教坏你儿子。”心下却也多了些不安。
骆紫山领着波斯使者卡斯帕见了太子。太子传达了当今圣上上官吟德的意思,让他呈上了波斯国半年来的国务。鸿胪寺的人收下了属于洛阳的那份礼,又遣人将给长安的礼送去。太子与他闲叙了半晌,便让鸿胪寺丞应青安先领着卡斯帕往四方馆安置,待次日再领他面见各个臣子。
应青安领着卡斯帕往四方馆去。卡斯帕问道:“应大人,今日我来时,与骆大人在街头遇到一位年轻的白发男子。骆大人称呼他为贺盟主,我猜,他是云朝名医贺辛然,也是风华盟副盟主?”
他的云朝官话有些别扭,但比原先来觐见的波斯使者好了许多。应青安微笑道:“正是。大人听说过他?”
卡斯帕道:“五年前,贺大夫往波斯选购药材,那时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故而认得。只是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我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应青安了然道:“您此次来洛阳正巧也要带些医书典籍回去,您这些日子先在洛阳太医局走走,过后便可见着他了。”
卡斯帕道:“明白了。不过,我也想早些再次见见他。我对他挺有兴趣的。”
另一边,太子派出的侍卫从角门而出,往风华盟赶去。奉太子之命,波斯使者在宫中停留半月,余下半月由风华盟副盟主贺辛然带他领略副都民间风光,请贺盟主于五日内拟一行程,报与太子和鸿胪寺。
这行程安排,贺辛然倒是三日就拟好了。第四日时他便去面见鸿胪寺丞应青安,应青安颇为满意,又与他一同面见太子。太子亦欣然准了这安排,命人预备在行程中各处安排人手。贺辛然亦请命,彼时让洛阳堂口的盟友前往各处,与官府相互帮衬着。
太子又留了贺辛然在内室喝茶,与他方才交谈没几句,便有侍从来唤太子,说有大臣来见。太子便起身,临走时又问贺辛然:“贺盟主,卡斯帕——就是那位波斯使者,听闻你进宫,请命说想要见见你。不知你是否愿意见他?”
贺辛然愣了愣,有些不明就里,反问道:“在下与波斯使者素无交集,不知他为何要见在下?”
太子负手瞧着他。
“本王听骆省丞说起,使者来的那日,车马路过你家,你与骆省丞交谈之时,他于轿内与你有一面之缘。他又说,五年前你到波斯采购药材时,也曾与他见过一面。他对你颇有兴趣,私下也和应青安打听过你。想必是——想对风华盟有所了解。”
贺辛然愣了愣,明白是太子在试探他的同时,迅速地回忆了一番,记忆里却并没有那日轿上人的面孔,因而立刻道:“在下那日的确见过使者,然而却未曾交谈。五年前在下也确往波斯采购过药材,然而那时与在下打过照面的波斯人数不胜数,在下实在记不起他是哪位,也不知他欲见我何故。至于风华盟之事,想必是骆省丞或是应大人告知他的。”
太子点点头,道:“你去吧,莫让他久等。说话时注意分寸。”
贺辛然拜下道:“在下明白。”
太子便派了身边的侍从领着贺辛然往卡斯帕的住处去。临行时,又对那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在太子身边服侍多年,此时自然心领神会。
往四方馆的路上,侍从在贺辛然身侧叮嘱道:“贺盟主,这位卡斯帕大人,是如今波斯国主的远房堂弟,虽早已出了五服,年纪也不大,但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