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不怕?”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最终还是贺长情耐不住这死一样的寂静,主动开了口。
祝允紧攥着袖角,随之又松开,不停重复着这一单调的动作,喉咙也有点发干发涩:“有点。但一想到,主人也在,好像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贺长情搭在他由于过度紧绷而显得尤其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拍了一拍:“放心。我们去去就回,不会出事。”
这段时日以来,鸣筝阁上下都极其小心谨慎。除了他们几个和何云琅知晓内情的,旁人都以为元弋早早地死于寒约盟,连带着对明里暗里的管制都松了不少。
只要这次速战速决,便不会横生枝节。
很快,马车缓缓停靠在了一处悬崖边上。
车帘被人从里挑起,祝允趴在窗上前后看了看,将一摞又一摞的麻绳扔到了就近的干草丛里。
随后,他抱着一只红木盒子率先跳了下去,刚刚踉跄着站稳,便急急地朝马车里的人递过去自己的手掌:“主人小心,这地上好多泥。”
贺长情一手搭着祝允,微微借了些力,方才在泥泞的地上站稳。幸好有他的提醒,不然一下跳下去,这自己和马车周围可就要遭殃了。
“赵大哥,你先回去吧,记得我跟你说的话。若三日后我们还没回去,你就让小白依计行事。”贺长情放心不下,重又和赵青峰叮嘱了一遍。
“明白。”赵青峰重重点头,只是刚要调转马头,又没忍住多唠叨了几句,“主上,你们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同赵青峰分开后,贺长情一直带着祝允在沿着悬崖边的方向往前摸索着。
这底下便是落星谷了,可是一路走来都没有个地势略显平坦一点的地方可以下去。
还记得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被巡检司追着才误打误撞下去的,若不是当时是真被逼急了没有退路,哪个正常人会做出这种找死的行为?
如今没有了那种孤注一掷的决心与勇气,贺长情却是连怎么下去都开始为难了。
看看逐渐偏西的日头,她叹了口气:“算了,别找了,就算真有能下去的地方,离落星谷也是千远万远。”
待到夜色一深,林中便又四处蔓延开来瘴气,便是有何云琅给的解毒丸傍身,可光是找到正确方向走进去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们得加快些速度了:“阿允,去把我们带来的麻绳打个结,都绑起来。”
仔细想想也是,如若不是选在这样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把那些落星谷中的人困了一代又一代?
二人重又走回了原先马车停下的地方,车辙留下的印子还十分显眼,积雪融化使得本就松软的泥土越发地泥泞,稍有不慎,粘掉鞋子都是有可能的。
还好他们提前将东西从车子里扔到了草丛当中,拨开早已干枯的杂草丛,那里面正躺着一摞摞的,足有小臂一般粗的麻绳。
贺长情蹲下身子,同祝允一道开始打结。她沉下心来做事的时候,总是格外地投入专注,有时都会忘了自己身边还有旁人的存在。
因而当祝允温暖的掌心忽然覆上来的时候,贺长情被冷不丁地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麻绳脏,主人不要沾手了。”祝允说着,就要接过她手里刚系了一半的绳结。
贺长情见状,只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手下的动作仍旧未停:“已经沾了手,没必要了。更何况,如果全靠你一个人的话,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下到谷底去?”
夜色一深,再加上瘴气的掩盖,想要进入落星谷,可就难上加难了。他们可不能在这里徘徊太久,若是被相府的人察觉到了什么,可就麻烦了。
看得出贺长情心内的焦灼,祝允没再坚持把她手里的活儿接过来,而是更卖力地扑在自己眼前的这些麻绳上面。只要他干得够多够快,那主人便可以不再继续受累了。
天地隐隐要被夜色侵吞的时候,他们这里终于大功告成。
贺长情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对面的祝允,他的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布满了汗水,瞧着汗津津的,那一双扑闪扑闪的睫毛比往日更显乖巧,莫名透露出一种生机蓬勃的气息。
贺长情收回了眼,这心动来得可真是不合时宜。她索性摸出了身上携带着的帕子,丢到了对方怀里:“下面风大,把汗擦干了,我们下去。”
二人将麻绳的一端绑在了一颗巨石上,来回扽了一扽,确定已经绑紧之后,才将另一端系在了腰上。
“主人,你先下去吧,我替你看着上面。”
这麻绳可结实得很,那大石头也沉重稳固。别说是绑她一个人下去没有问题,就是再加一个祝允,也是轻轻松松。不明白他在顾忌什么。
可看着祝允眼中的担忧,贺长情只好无奈地应了下来:“好。”
贺长情抓着麻绳,慢慢往悬崖底下爬去。起初她还能看到崖壁之上的风景,听到祝允时不时问她如何的声音,可到了后来,什么都瞧不见,也听不见了。
期间只有夜风瑟瑟,刮得她耳中犹如群魔作乱,一头的青丝都如着了魔一般地在身后狂舞着。
原来她当年,竟往下坠落了这样骇人的高度。很难想象,若不是当时幸运,被树挂了一下,否则这条小命可真就早早玩完了。
越是看不见上下的景物,贺长情心中就越是没底。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脚下没了悬空的凝滞感,她踩到了令人踏实的地面。
贺长情松开腰间的麻绳,两手用力晃了晃,这才走远了些,找了处还算干净的石头,坐在上面等着后来的祝允。
祝允这边就似乎要比她顺利许多了,贺长情托腮等着,总感觉不过才刚刚过去一会会儿,人就到了。
贺长情抬眸,由衷地感慨了句:“你好快。”
祝允傻傻地笑着,舔了舔唇:“我怕主人等急,所以不敢太慢。”
“我等着,一点儿也不着急。”原来是因为这个,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安全第一啊,“倒是你,如果毛手毛脚的,出了个好歹,怎么办?”
留下这话,贺长情就头也不回地气鼓鼓往前走了。
祝允深知自己怕是惹恼了人,也不知该怎么哄人,只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立马抬脚追上贺长情的脚步。
这处地方下来之后,没走多久,他们便到达了落星谷的界牌处。有了准备,比之前那次不知要顺利多少。
贺长情将瓷瓶倒扣,取出两粒小小的药丸来,一粒给了身后的祝允,一粒留给自己:“含在嘴里,不许咽了。路上能别说话,就尽量别说话。”
“是。”祝允看了看只微微留给他一点的侧脸,刚想说什么,那侧脸又毫不留情地转了回去。他无法,只能学着人先乖乖照做了。
不仅如此,贺长情他们还另有准备,二人各自取出专门用药水浸泡过的布巾,遮住了下半张脸。
如此一来,小小瘴气之毒,可就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按照之前并不清晰的记忆,贺长情带人走入了林间。今日实在是运气甚佳,天色还没全黑,贺长情和祝允就走到了人烟集中的茅草屋附近。
“先观察看看,别贸然过去。”贺长情找了一棵还算粗壮的树,拉着祝允躲到了后面。
除了那些穿着破破烂烂的金玉奴,衣裳既不能御寒,又不能蔽体,北风一吹,便把他们吹得瑟缩不止。还有几个凑聚在一起冲着人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贺长情认得出来,那是以前为她引路的几个人。
他们不是北梧派来监管金玉奴的吗?按照他们引以为傲的说法,在落星谷里,他们最大,还用得着朝人这么低声下气的?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那被人围起来的家伙,身份怕是不简单。可别同他们一样,是落星谷之外来的人。
“嘘。”贺长情的余光瞥见,身侧的祝允蠢蠢欲动,她还以为是人有点近乡情怯,耐不住性子,想冲出去了,于是一把攥紧祝允的手腕,面带威胁地瞪着他,“别乱动!”
“我,我也不想动。”祝允有苦难言,方才主人拉着他躲避的动作太过迅速,一点预示都没有,他一个不慎,被主人一脚踩住,现下半边身子都给麻了。
他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话:“主人……你压着我了。”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贺长情没能想到,原来祝允的焦躁不安,也有她的一份,“你看看,被人群包围着的那个人,你眼熟吗?见过吗?”
无论那人是金玉奴,还是北梧留在此地的监管者,只要是常年居住在这里的,祝允定然会眼熟的吧。
只要是这里的人,便证明章相一派暂时没有大动作,他们此行定可以顺利完成计划。可如若是外面来的,一切可就不好说了。
贺长情不由地紧张起来,不自觉地扣着手,将希冀的目光投到了祝允的脸上。
可是下一刻,那张满怀她期盼的嘴却说出了最令她心凉的话:“我从未见过,瞧着,特别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