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宝宝的嘴始终闭得很紧,仿佛天生贯通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
好在黄莺也不需要她能像庞霈一样,发表什么发人深省的长篇大论,只是想让她自乱阵脚,主动承认,交出违禁物而已。
方才那一大堆临时逼供的废话,只是用来攻破秦宝宝心防的。
青少年自以为建立起来的铜墙铁壁,实则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片,一戳就破。
毕竟大多数人压根做不到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也不想付出代价。
谎言被发现的时候,总会想尽一切办法,再造一个更大的谎言来遮掩现实。
这种规避心理每个人都有。
甚至在某些人遭受重要创伤时,大脑还能自发启动保护机制,保护那些人脆弱的内心,起到重启高楼的作用。
秦宝宝造不出更大的高楼去掩盖她的错误,所以只能选择闭嘴,保持沉默。
这个做法很容易让管事的责任人恼怒,狂躁,甚至崩溃。
人在失去最后理智的时候,极易不由自主地抬声怒吼,滥用暴力。
责任人失控的场面,刘明明这类双差生从小经历太多,早已没感觉,无知无畏,他们传授给秦宝宝的经验也源自于此。
可惜黄莺不是一怒就失去理智的人,她感知敏锐,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甚为了解,一下就切中要害,把秦宝宝推到恐惧的悬崖,瓦解秦宝宝引以为傲的武装。
秦宝宝又恨又怕,第一次这么锋芒毕露地直视黄莺的脸。
秦宝宝知道,黄莺的脸一直都是好看的,尤其是嘴巴,一张一合,字字句句都发出美好的声音。
这种美好里带有一种神性,让这个女人看起来整个人都在发光,和刘明明说的完全不一样。
黄莺压根就不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也不是丑陋的老巫婆,黄莺是塞壬,是西方神话里那个迷惑人心的海妖。
意识到对手不一般,秦宝宝赶紧转换姿态,她献祭似的赌上自己最后的信仰,赌上自己对爱情的忠贞。
即便她压根不明白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爱。
——少年说:就算是我又怎样。
对啊,秦宝宝说:“就算是我又怎样?”
黄莺一点也不意外秦宝宝的转变,反而对她能这么快就重新建起另一道更高的心防产生了一点敬意。
——少年说:老师又不是警察,能把我怎么样?我是未成年,就算警察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何况我犯什么法了?
对啊,秦宝宝说:“老师又不是警察,能把我怎么样?我是未成年,就算警察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何况我犯什么法了?”
——少年说:有本事动手试试,看看谁倒霉。
对啊,秦宝宝说:“有本事动手试试,看看谁倒霉。”
好尬啊,热血漫也不是法外之地吧,黄莺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立马收回那点微不足道的敬意,用一种宛如看智障的眼神看这个孩子。
黄莺没想到自己班里竟然有这么多杀马特非主流,实在是闲的,不学习没事干。
啊,真想给他们都找个班上,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人间疾苦。
“大小姐,快把你的嘴闭上吧。”不说话,就一定不会有人发现你脑子有坑。
这边黄莺刚吐槽完,那边有人敲门。
黄莺心想,终于来了。
真正的主角总是压轴出场。
来人是十六班的班主任蔡雅静,今晚的另一位女寝值班老师,平时她们值班各管各的,很少碰面。
今晚例外,黄莺特意请的。
之前黄莺拿照片偷偷调查了一番,查出秦宝宝早恋对象,是十六班的男生林石凡。
该男生的精神品质已经超脱了一般的双差生,令他的班主任极为头痛。
纵使蔡雅静经常嘴贱黄莺,也不影响她们合作解决学生早恋问题。
蔡老师推门进来,张口就阴阳:“黄老师,你们班这小姑娘教养很有问题啊,撒谎成性,勾引我们班男生,还唆使他偷钱,手脚很是不干净啊。”她自顾走到椅子边坐下,轻蔑地看了一眼秦宝宝,“小丫头长得不怎样,口气却大得很嘛。”
这个新爆的消息让黄莺若有所思,怎么还是钱,秦宝宝父亲的投诉电话和钱有关,庞霈的早恋和钱有关,现在秦宝宝的手机,也和钱有关。
有钱的地方人就多,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名言大师桃子诚不欺她。
话说回来,蔡老师是整个年级部抓早恋最严手段最雷霆的班主任,这么多年,她手里就没有打不散的鸳鸯,治不了的魔头。
直到遇到了林石凡。
林石凡这个男生黄莺没亲眼见过,但他的大名如雷贯耳,她早有耳闻。
年级倒数第二,常年居于三班刘明明之上,也是个爱交白卷的主。
上不敬师长,下不爱同窗,平时爱好主动挑衅滋事,时不时兴致上来了就打个架斗个殴。
曾有一次携带重型管制刀具进校被抓,当场扬言说要把谁谁谁砍了,危险级别大大高过普通双差生,简直就是不踩都爆的炸弹。
年初他把班里同学鼻梁骨打折,手指头弄断,赔钱主动休学后,没半个月就安然无恙复学,就算是身经百战的蔡雅静也拿他没办法。
林石凡家里经济条件虽普通,却有个厉害的远房亲戚,每次孩子在学校犯事,这人就打电话明里暗里警告蔡雅静,如果敢劝退或者劝转,一定叫她工作不保。
若说蔡老师最烦哪个学生,必定是林石凡。
从今晚又开始要多一个,那就是林石凡的小女友,秦宝宝。
“也不是我想说你,实在是你这小姑娘做人太没有道德底线,一点素质都不讲啊。”蔡雅静加大火力炮轰道,“要不是刚才去男寝让班长核对我们班元旦晚会表演集资的款项,我还不知道钱早已经被偷了,你们也好歹是接受了新时代教育的人,知不知道有种东西叫监控,知不知道有种东西叫网络,知不知道有种东西叫抓现行,还搁这儿横什么横啊,林石凡早就已经承认了,钱是你教唆他偷的,他一分没用,都被你拿去买手机了。”
“不可能!”秦宝宝一个没忍住原形毕露,激动地反驳道,“他才不会说这种话,你们都在骗我。”
“骗你,你是什么重要角色吗,我费尽心思演戏给你看。黄老师,你们班怎么竟是这种货色?”蔡雅静嫌弃地对黄莺说,“手机你拿到手了没,这是偷钱买的,得上交留做证据,还有,麻烦你尽快联系她父母把钱还了,两天后就是正式的晚会演出,我们班的道具钱还没付呢。”
黄莺摇了摇头。
蔡雅静看她一脸废物的样子,站起来打算自己上手找。
见形势不对,秦宝宝往墙角一蹲,抱着自己的头嘶声力竭道:“别碰我,你们谁敢碰我我就报警,手机是别人送给我的,是我的东西,谁抢我就让警察抓谁。”
“天哪,黄老师,你们班这小孩真不要脸啊,还要报警抓我呢。真是人不怎么样想得挺美的,我早已经报警了,看看待会警察来抓你还是抓我。”
嘴上这么说,蔡雅静还是停下了翻秦宝宝口袋的动作。
虽然她已经报了警,但针对这种小金额的现金失窃,警察并不会立马出警。
反而是需要蔡雅静自己明天上班时间去派出所,亲自报案录口供。
了解详情之后,那边才会考虑是否立案,是否需要到学校进行现场调查。
不过没关系,蔡雅静不担心这些,她知道秦宝宝这种头脑简单的小女生肯定不懂这些。
果不其然,秦宝宝的道心已经被她打击到崩塌,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执迷不悟地忠于自己的信仰,紧紧捂住脑袋不放手。
一直沉默在旁的徐梦洁和卢晓,惊得嘴巴都要掉下来。
当然,她们也不是傻子,趁还没被人发现就偷偷伸手把嘴合上,与此同时,努力缩着身子以达到隐形的效果,防止被老师注意到赶出去。
这场好戏实在是太精彩了。
蔡老师跺脚,用鞋底踏了踏地板砖,以此来发泄她的烦躁。
今晚她来女寝的目的很简单,证实林石凡说的话真假,看看这个叫秦宝宝的女孩究竟有没有藏手机,手机究竟是不是用十六班的钱买的。
关于这点她刚刚已经发消息和黄莺沟通好,原以为上楼来就是确认一下。
哪知道黄莺不靠谱,到现在连个手机都没搜出来,简直没用。
殊不知黄莺等的就是这一刻,硬的全都来完了,秦宝宝身上那几层伪装的壳再不能重生。
现在该进行最后一步,怀柔了。
所谓温柔刀,刀刀致命。
她站起来理了理衣摆,抬手腕看时间,已经熄灯十来分钟了,得速战速决。
“我已经发信息问过你家里人,你爸爸说没给你买过手机,但你有手机这事班里头肯定很多人见过,应该也有人借用过吧。”
黄莺用肯定地语气道:“上次你找你爸要医药费的电话,应该就是用这个手机打的吧,家里头没给你买手机,就更不可能给你办电话卡,你未成年也办不了电话卡。”
“这个手机上的电话卡除了林石凡,应该没人愿意帮你想办法吧。你应该知道的,查这种事没有比警察更擅长的了。”
“林石凡偷钱肯定要被抓,他自己都管不了自己,不把罪名推你头上就不错了。到时候能帮你说好话,帮你洗清罪名的除了你父母,就只有还有班里的同学,还有,我,如果你主动坦诚,我应该也能帮你说上几句话。”
塞壬,蛊惑人心的海妖,碰到它的船员毫无生还的机会。
秦宝宝不聪明,但她有一种天生对危险信号的警觉性,她不知道什么是阴谋论,但下意识感觉今晚的一切都是黄莺设的圈套。
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给自己挖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要她主动认罪。
她突然后退几步,非常恐惧地对着黄莺控诉道:“你是故意的,故意找卢晓跟踪我,故意找这么多人来围观我,故意让所有人一起看我笑话。你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可能秦宝宝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哭得眼袋下面的素颜霜都被泪水冲出两道沟,她掏出手机,猛地往地上摔。
手机啪一下落地上,屏幕被砸碎,倒也不影响手机壳上那张大头照,明晃晃地漏在众人眼前。
爱情坚不可摧,手机一摔就碎。
秦宝宝哇哇大哭,仿佛才反应过来如果一旦被警察带走,将会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
父母该怎么看她,同学该怎么看她,那个少年又会怎么看她……
她不在乎全世界,因为她以为自己拥有全世界。
可是她的全世界却把所有错都推给她一个人,让她一个人去对抗世界。
“都怪你,是你偏心,是你区别对待……”
秦宝宝不怪全世界,她把所有的怨恨都加在了黄莺身上。
她已经一无所有,懂得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无所畏惧。
可她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