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词清醒过来的时候，南景煜正在和苏雅琼通话。
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南景煜压抑的怒意。苏词侧头看向病房角落，Alpha的军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全息投影里苏雅琼的面容冷峻如冰。
“南景煜，我扶持你，不是为了让你毁掉苏家！”苏雅琼的翡翠耳坠在投影中晃动，那是与苏词瞳孔如出一辙的色泽，“撤销起诉，否则那个Omega......”
“他不是实验品。”南景煜毫不退让，“也不是苏梨手下唯一的受害者，她的亲生儿子苏梓秌，被她困在东区梧桐街那房子十几年……苏梨造的孽，现在该清算了。”
“南景煜，你才认识他几天，就那么喜欢那个Omega？”苏雅琼冷笑，“阿梨养了她儿子十七年，也没见你有什么不满，现在才来控诉太晚了吧？”
“一家人本该和和美美的，为一个外来的野种，你们闹得要死要活……真是有损家族的颜面。”苏雅琼墨绿色的眸子透过光屏，视线落在病床的少年身上，“景煜，你回南家的时间不算久，很多事情都不懂，看来有必要让你母亲好好管教管教你了。”
苏词无声地蜷缩起来，他的后颈还在源源不断地传递着刺痛。
“首相大人……”他虚弱地开口，成功打断了两人的通话。南景煜关闭通讯，收敛了怒意，快步走到床边。
“还疼吗？”南景煜的指尖轻触少年苍白的脸颊。
苏词如实说：“疼。”
“疼就安分点，小坏猫。”南景煜捏了捏苏词的脸，“当初你要是乖乖等我来接你，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苏词摇摇头：“不行，我要回去看弟弟。”
“苏梓秌？”
“嗯，我答应了要带他出庭院玩的。”
关于苏梓秌，南景煜了解的不多，只知道苏梨把他当温室的玫瑰来养。这么多年，他没见过这个传说中的表弟一眼，苏梓沫他倒是见过，很活泼的一个小姑娘。
苏词被接回苏家六年，南景煜也是才见到真人不久，可见苏梨的掌控欲有多强。
“这次出院就乖乖跟我回家，行不？”南景煜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已经打定主意要带他走了，反正是不可能放他回苏家的。
少年摇摇头，“我想回胡杨县。”
南景煜愣了一下，没得到想要的回答，他的脸色有些不悦，“胡杨县……你想回阳光福利院？”
“不是，”苏词的目光越过南景煜的肩膀，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没有防弹玻璃窗的阻碍，视物清晰了不止一个度，“那里有我的‘家’，胡杨县是我的出生地，我的户口也在那儿。”
“可是……”南景煜没尝过被拒绝的滋味，不甘心地继续挣扎，“那里或许不安全。”
苏词轻笑：“那里没有摄像头和监听器，没有监测器、定位仪……什么都没有，连智能手环也鲜少有人使用……首相大人，其实您猜对了，我更喜欢过平民生活。”
看着少年带着笑意的眼睛，南景煜再说不出劝阻的话。
“那我们……”他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下去。
但苏词却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首相大人，我们的订婚宴在下个月，届时，你再来胡杨县接我吧。”
“好。”南景煜最终妥协，将温热的粥碗递到他唇边，“但在这期间，你要每日与我保持联系，每天至少一次视频通话，还有......”
“真啰嗦。”苏词含着粥轻笑，伸手去触碰南景煜眼下的青黑，那里盛着遮不住的疲惫。
“对了，我的礼物还没拿到呢……”
“是你不愿意和我回去。”
“那首相大人不能带来给我吗？”
“等你出院再说吧。”
……
———
晨光穿透病房的智能调光玻璃时，苏词正将最后一支阻断剂推进静脉。他望着腕间闪烁的监测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后颈新生的皮肤——那里还残留着手术缝合的痕迹，像一道未愈的星轨。
他的体内已经没有芯片了，腺体和生殖腔也回归原本的萎缩状态，他又变回Beta了。
真正的Beta。
苏词呼了一口气，有些茫然。他一开始不想走到这一步的，但从他抓破腺体开始，就已经不可控了。
南景煜早晚会知道他的Beta身份，与其让他恼怒于自己的欺骗，不如好好利用机会，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还能看到南景煜和苏梨反目。
苏梨不该把他送去南景煜那里的，她应该像对待苏梓秌一样关着他，否则，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逃跑。
闹了这么一出，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苏词叹了口气，苏梨绝不会放过他，而南景煜估计已经知道他的Beta身份……首相夫人是做不成了，他现在担心的是，苏梨会怎么做？
是把他碾死，还是重新关起来？
他早该知道南景煜撼动不了苏梨的地位，真是自讨苦吃。
“出院手续办好了。”南景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alpha今天罕见地没穿军装，而是一件深灰色的薄外套，手里捧着一个朴素的木盒。
苏词的目光落在木盒里垫着的草稿纸上，那是他高中时演算虫洞公式的废稿。少年苍白的指尖轻触纸面泛黄的折痕，忽然笑了：“首相大人还特地去福利院翻垃圾桶？”
“是回收。”南景煜单膝跪在病床前，将木盒放在他膝头，“看看喜不喜欢。”
木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怀表，在晨光中泛着陨石特有的金属光泽，表壳上镌刻着一片星图。
苏词按下表冠，微型投影在空中拼出未完成的公式，南景煜的声音适时响起：“弗里敦大学的天体物理系，为你保留了特招名额。”
“这是……”苏词的指尖触到表盖内侧的刻字，翡翠色的瞳孔泛起涟漪。
是简单的八个字：你的星空，永远自由。
南景煜的掌心覆上他微凉的手背，“表壳是陨石合金，机芯是我组装的……你喜欢吗？”
苏词抬眼看向南景煜，发现他的耳尖泛着可疑的红——这位在议会舌战群雄的首相，此刻却像个送出手工课作业的笨拙少年。
“要是走时不准怎么办？”少年故意板起脸，翡翠色的瞳孔却闪着狡黠的光。
“那就送回来校准，保修期无限。”南景煜将大衣披在他肩上，“现在，我的小天文家，该启程去追逐你的星空了。”
当飞行器掠过胡杨县上空时，苏词将怀表贴在舷窗上。表壳反射的阳光在舱内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福利院后院的梧桐叶。
他悄悄按下表冠，看着投影中的公式浮在朵朵白云之上，忽然觉得他可以试着将这道高中时未能解开的题解出来——在某个没有医疗舱和监测环的星空下。
少年收回窗外的视线，凑到南景煜身边，“不过，首相大人，这应该不是那天小猪投影的礼物吧？”
南景煜大方承认：“嗯，小词真聪明。”
“因为那时候你根本没时间手工做一个出来啊……”苏词戳戳南景煜的脸，“尽管我们首相大人非常的神通广大。”
“嗯。”
“嗯？”苏词不满道：“那，那个礼物你还是没有给我！”
南景煜摇摇头，“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你跟我回家才能得到。”
苏词撇撇嘴，“那你给我留着。”
“嗯。”
首都西区的四个区最为贫穷的，连智能手环都少见，更别说飞行器了——当南景煜驾驶飞行器降落的时候，地面上聚了一群小孩，都在好奇地看着这个“飞碟”降临。
飞行器引擎掀起的气浪卷起满地梧桐叶时，空气里弥散开经年未散的机油与腐叶气息。
南景煜关闭反重力装置的手指顿了顿——这里的空气过滤系统竟落后到连雾霾粒子都未净化。
舱门在蒸汽喷涌中开启，赤脚的孩子们尖叫着后退，又在看清来客时屏住呼吸。
一个矜贵漂亮的银发青年走了出来，袖口暗绣的星纹与满地污水形成荒诞对比。
他身后的墨发少年裹着恒温毯，翡翠色瞳孔倒映着歪斜的铁皮屋棚。
少年站在这里，像颗坠入泥潭的星。
“外星人发糖吗？”满脸煤灰的小女孩率先冲过来，补丁裤腿下裸露的脚踝结着冻疮。她脏兮兮的手指即将碰到南景煜的衣摆时，被苏词伸手拦住。
“小满？”苏词蹲下身，摘下手套抚过女孩眉心的月牙疤，“哥哥现在没有糖。”
女孩眼巴巴地看着矜贵漂亮的银发美人，企图扮可怜得到一点施舍。
苏词妥协地说：“等会儿我去给你们买糖。”
“呜呼——”孩子们炸开一片欢呼声。
……
飞行器降落在白桦路17号的停机坪时，暮色已经吞没了最后一缕霞光。南景煜解开安全带，目光在空荡荡的副驾驶座上停留片刻。
“欢迎回家，主人。”小猪的电子音比往常欢快，“需要为您和小主人准备双人晚餐吗？”
随即，它疑惑地说：“小主人还不回来吗？”
南景煜回想起刚刚苏词与他告别的场景：少年的墨发在胡杨县的晚风中扬起，踩过满地梧桐叶，转身朝他挥了挥手，像只终于挣脱牢笼的猫。
“跑了。”南景煜淡淡道。
小猪声音变得低落：“主人不是首相吗？据不完全统计，曙国80%的未婚Omega都愿意嫁给您……小主人……是不是在生您的气？我知道，这叫‘冷战’，主人，根据‘未婚夫妻相处指南’，您现在应该去……”
“闭嘴，”南景煜打断它的胡言乱语，“他才来几天就把你收买了，小猪？”
小猪诚实地说：“据我观察，只有小主人在的时候，主人才会开心一些。这段时间，主人的情绪一直处于低迷状态。我想，您一定很想小主人跟您回家。主人，需要我为你下载《未婚夫妻相处指南》吗？”
“不必，他会回来的。”南景煜按下怀表机关，陨石外壳弹开，露出里面的微型追踪器。
投影画面切换到胡杨县地图，一个红点正在「日月星辰」花店闪烁。他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让他玩会儿。”
“小词，其实怀表不止一枚，它们有个名字，叫‘日月同辉’。”南景煜望着胡杨县的方向，手中的怀表反射着银光，“晚安，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