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茶花谷。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紫茶花小院,景融的小屋房门紧闭,门缝下却有灯光渗出。
小屋里有人,有两个人。
坐着的一人是言笑,一袭黑衣,脸色比黑衣还黑。
地上蜷缩的一人是毛不拔,一滩烂泥,浑身抖如筛糠。
“说说吧!”言笑拿起桌上的尖嘴花锄,一脚踩在毛不拔背上,俯身向前,冷声道,“说出你的同党,我还能给你个痛快。”
“什么同党?”毛不拔用虚弱的声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的话!”言笑缓缓站起身子,“我就只能找个办法帮你回忆一下了。”说着,她挥起尖嘴花锄,沿着脚踝干净利落地砍断了毛不拔的左脚掌。
毛不拔被点了穴道,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杀猪般惨声大叫,喊两句“救命”,夹一句“饶命”,疼痛与恐惧几乎使他丧失理智。
言笑慢慢蹲身下来,盯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逐字逐字问道:“你的同党是谁?”
毛不拔的脸因痛苦而扭曲,颤声问:“什么同党?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言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是吧?行!我成全你。”她挥起药锄,连砍两下,又砍断了毛不拔的右脚掌和左手掌。
毛不拔撕心裂肺地惨叫不绝,但气息很快就弱了下去,嘴里呢喃着“饶命!”
“说出你的同党,我给你个痛快。”言笑居高临下俯视毛不拔,眼里尽是鄙夷,就像是看一头丧家之犬,“否则,我会让你感受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一共十二个人,大家都以黑布蒙面,隐藏了身份。”毛不拔已经意识到言笑绝非善类,于是放弃抵抗,只求速死,“不过,我还是听声音认出了其中一人——”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求生本能又促使他试探道,“只要你留我一命,我就告诉你,那人是谁。否则——”
言笑断然打断他,道:“行,我不杀你。”
毛不拔立刻松了口气,咽声道:“阮小利,开山巨人阮小利,他是威武镖局的镖头。”
“你们不是都蒙着脸吗?”言笑道,“你凭什么确定阮小利是杀手之一?”
“我与阮小利相交十数载,知根知底。”毛不拔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能听出他的声音,他自然也——,也认得出我。等其他人都散了,我们就揭了黑布,彼此相认了。”
“阮小利。”言笑低头看着毛不拔,嘴角牵起一抹冷笑,淡淡道,“你到了黄泉路上,记得别走太快,阮小利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了。”
“你——”
只听“咚”的一声,言笑手里的尖嘴花锄,已砍断了毛不拔的脖子。
*
南蜀县衙,有人在敲登闻鼓,砰砰砰,鼓声震天。
景曦一夜辗转反侧。眼看天色将明,好不容易眯会儿,迷迷糊糊正待睡着,却被这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惊醒,睡意一扫而空。她起身下床,洗漱之后,换上一身素雅的青袍常服,便出了门,往公堂而去。
景曦混入了听到登闻鼓响,赶来看热闹的人群中,听着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她注意到跪在堂下的击鼓人缩成一团,裤子已经湿透,浑身还止不住地发抖。
“翁麻子,”有一人认出了击鼓人,“北市那个卖猪肉的屠夫。”
“还真是他。”另一人道,“他平时杀猪宰牛,胆子大得很,怎么今天缩得像只鹌鹑一样?”
“他裤子怎么湿了?”先一人又道,“不会是吓尿了吧?”
“什么情况?”后一人赶紧伸长脖子望了望,“还真是尿裤子了。”
听到两人多少带着些幸灾乐祸的闲侃,落在后头的围观人群生怕错过好戏,于是使劲浑身解数往前挤。
景曦站在最前头,虽然不断有人在背后推搡她,但她毕竟是习武之人,下盘功夫了得,一般人动不了她分毫。就在她有恃无恐,自以为稳如泰山的时候,突然被人在背上推了一掌,将景曦推出人群,踉跄着跌进公堂。这一掌用力不重,但掌劲凌厉,推人者武功并不逊于景曦。
景曦站稳身子,旋即转身扫视人群,试图找出推人者。然而,看着一张张不明就里的面孔,景曦明白推人者已趁乱逃遁,恼愤之余,心中大概有了个人选。
“大胆刁民,竟敢擅闯公堂。”衙役见有人闯入公堂,上前斥道,“还不速速离去。”
“咳咳咳!”景曦清清嗓子,正色道,“你瞧仔细些。”
衙役闻言,只当景曦是个狐假虎威的权贵纨绔,眉心不耐一蹙,正待驱赶,又依稀觉得有点眼熟,略一琢磨,猛然想起此人正是青龙探景曦,脸色大变,抱拳道:“卑职见过景大人。”
“不必多礼。”
“大人,请入堂!”
景曦点点头,跟着衙役入了公堂。围观者们见此情状,又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与此同时,唐六如从内堂走了出来,一见景曦,便吩咐衙役搬来太师椅,在堂下加一席,邀景曦一同审案。
“堂下何人?”唐六如道,“因何击鼓?”
“草民翁老六,是北市卖猪肉的屠夫。”翁老六颤声道,“今早,草民去顺意楼送新鲜猪肉,瞧见——,瞧见顺意楼——,顺意楼门口有——,有具尸体。好可怕!好可怕!”
“来人!”唐六如唤道,“速去顺意楼核准!”
两个守在门口的衙役即刻领命而去。
唐六如接着道,“有何可怕?”
“那人——,没有——,没有脑袋。”翁老六脸色惨白如纸,“肚皮都被掏空了,让人填了土,还种了花。花——”他重重咽了口唾沫,“好看极了。”
景曦一跃而起,横眉问道:“什么花?何种颜色?”
“茶花,紫色的茶花。花瓣像——,像冰一般剔透晶莹。”翁老六感叹道,“美极啦!”
景曦陡然一怔,毫无疑问,翁老六说的种在无头尸体肚皮里的正是紫玉茶花。同时,她也很清楚,不论死者是谁,凶手定然是她。
唐六如哪里还能安坐公堂,登时拍案而起,厉声道:“翁老六,速速领路在前,与本官到现场一看究竟。”
此话一出,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不等唐六如走下公堂,围观者率先四散而出,呼啦啦涌向顺意楼。
天色尚未大亮,即便登闻鼓声搅扰了不少清梦,但特意出来瞧热闹的人并不太多,因此顺意楼前没有造成太大的混乱。
景曦隔着半条街,就听到呕吐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散着呕吐物的馊臭味。人群已经散开,统统背向顺意楼。
景曦来到顺意楼前,整个人就瞬间僵住了。
她昨日找了毛不拔一夜,如今总算找着了,她却丝毫没有重担落地的解脱感,反而心生恐惧,有种千斤石块压在心口的滞闷感。
就像翁老六所说,毛不拔已是身首异处。毛不拔的脑袋与他的一只手掌、两只脚掌装在一只烂竹篓里,与许多烂菜叶、鸡蛋壳和动物内脏混在一起,就像一堆臭肉垃圾。
景曦觉得自己的胃在收缩,几乎忍不住想要呕吐。
毛不拔的悲惨遭遇远不止被人肢解后,像垃圾一样抛弃。更为触目惊心的是,凶手不仅剖开了他的肚皮,挖空了他的内脏,还用茶土重新填满,在上面种了株盛开的紫玉茶花。紫色的、半透明的花朵在曙光下显得高贵而典雅,要不是种在一具尸体花盆里,它该是怎样一种倾城的绝色。
“呕!”唐六如实在忍受不住,突然弯下腰,扶着门柱呕吐起来。
景曦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她举目望着街道,但见有道身影背转而去,似乎对发生在顺意楼前的热闹毫不在意。理智提醒她应该追上去,情感却教她驻足不动,最后情感战胜了理智。
唐六如终于停止呕吐,急促地喘息着。
景曦背转过身,对唐六如道:“天就快要亮了,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尸体如此惨状,要是教百姓瞧见,免不得会引起一场恐慌,还是尽快运回衙门为妥。”
“没错。”唐六如点了两个停止呕吐的衙役,“你们俩帮仵作处理一下尸体。”她上前两步跟上景曦,眼睛尽量不去看自己吐在地上的东西,似乎这样就能当做无事发生,对景曦道,“你对此案有何想法?”
景曦看着唐六如,目光空洞,似乎不理解唐六如的意思。
“此案查还是不查?”唐六如凑到景曦耳边,“如何查?查到何种程度?若白心中可有数?”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景曦道,“我们身为执法者,应当守卫法律的尊严,岂能为一己私心而徇私舞弊?”
唐六如深吸一口气,拍掌道:“查!必须彻查到底!”她转过身来,注意到仵作已经给人体花盆和装着碎石块的烂竹篓盖上了白布,窃自松一口气,对仵作道,“从速验尸,务必查明死者死因。”又对衙役们吩咐道,“沿街询问所有经营者或目击者,查清凶手抛尸行径。”最后对景曦道,“若白,我想我们有必要亲自去毛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