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
还有人。
可是,怎么会呢?
万兽山庄的人不是都死在她的棍下了吗?
难道是错觉?
但言笑无法不相信自己的感觉。
万兽山庄内还有人。
也许是个绝世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在暗处,只等着,等着最佳时机,给言笑最后、最致命的一击。
言笑手里仍握着竹节棍,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不会放弃反击。
可是,她已经支撑不住了,她的眼皮耷拉下来,眼前一片漆黑,意识也陷入了混沌。
难道她真的就这样死了?
雷声滚滚。
一声霹雳破开夜色,闪电照亮了大地。
言笑骤然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衫,眼前却一片漆黑。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似乎急于将周围空气都吸进肺里,以证明自己还活着。
可是,她真的还活着吗?
空气中,有雷雨天特有的泥土气味。
可为什么天黑得这么彻底?为什么天黑了,还没有人点灯?
在黑暗中,为了弥补视觉缺失,她的听觉、嗅觉变得异常敏锐。
有脚步声在靠近,熟悉的脚步声,在她昏迷之前听到的脚步声。
难道就是这个人把她囚禁在黑暗里?
言笑心头一紧,双手四下里摸索着去找自己的竹节棍,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必须搞清楚对方是什么身份?有什么企图?
她躺了回去,假装还没有醒。
来者推开一扇门,慢慢走近,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脚步声停了下来。
言笑能感觉到,那个人站得不远不近,正好站在她以多年经验判断出的安全距离上。
那个人发现了,发现她醒了。
言笑睁开眼睛,可周围还是一片漆黑。
“为什么不点灯?”言笑道,“你害怕我看清你的模样吗?”
来者脚步挪了一下,迟疑片刻,才试探道:“你说什么?”
说话的是个女人,她犹犹豫豫,似乎感到困惑。
歘!又一声霹雳划破夜空!
言笑闻到了泥土味,可是,闪电的光呢?她怎么看不到?她是被藏在不见天日的山洞或地窖里了吗?
要不是言笑为自己的处境预感不祥,她就不会慌张至此,慌张得听不出来者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言笑声音微微发抖,“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你为什么不点灯?”
来者走近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迟疑道:“你看不见我是谁吗?”
言笑心里一跳,突然发现这声音很熟悉。她使劲地眨眨眼,可还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是牢房吗?”言笑冷声道,“你终于还是抓到了我,对吗?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看不见了?”
“我没有对你做什么。你中了五毒侏儒特制的毒药,失明可能是毒性发作的后果。”来者缓缓走近,“这里不是牢房,这里是红豆村的相思医庐。你中了毒,又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万兽山庄,或者死在南蜀官衙,所以才把你带到了这里。”
“你救了我?”言笑的声音变了,变得那么惊讶、那么迟疑,“为什么救我?”
“我不知道。”来者道,“你是为了替我的母亲、我的村庄报仇,才会命悬一线,我想我不能见死不救。”
“景曦,景大人,你不是不同意我以暴制暴的做法吗?”言笑道,“你所谓的原则和底线呢?”
“我没有丢弃我的原则和底线,我救你不代表我认同你的做法。”景曦轻轻一笑,道,“我要抓的是活着的你,而不是一具死尸。”
“那你打算拿一个瞎子怎么办?”言笑尽力使自己显得镇定,声音却忍不住颤抖,“抓回去邀功吗?”
“你不用着急,等你的伤都养好了,我自然会抓你。”景曦此时已来到言笑跟前,抬手在言笑眼前晃了晃,言笑却毫无反应,她不由得轻叹一声。
“我的伤还能养好吗?”言笑已镇定下来,“你能治好我的眼睛吗?”
“我不能,但叶神医可以。”
“叶神医?”言笑平静的话语泛起微弱的波澜,“哪个叶神医?”
“相思医庐的叶神医还能是哪个?”景曦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一字一顿道,“自然是‘百毒不侵’叶相思。”
“你怎么会认识叶相思?”
“我们不仅认识,她还是我的义娘。”景曦道,“她与我母亲师出同门,是闺中密友。她们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所以我才有办法找到她。”
“世人传言叶相思医术无双,能把死人救活,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徒有虚名。”
“你是说我母亲的病吗?”
言笑不语。
“母亲就是她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母亲病得很重,要不是有干娘为她悉心调理,她不可能——”景曦深吸了一口气,“活那么久。”
“你醒啦?”一个脸色红润、身形微胖的麻衣妇人闯了进来,她看到言笑醒着,既惊又喜,失声道,“你果然天赋异禀。告诉我你所有的经历,我要知道你的一切,我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使你熬过了那些伤害,熬过了泰山高的独门毒药。”她抓住言笑的双肩,不停摇晃,声音变得狂热起来,“告诉我,快告诉我。”
言笑甩开妇人的手,不耐道:“放开!你弄痛我了!”
“干娘,”原来妇人正是叶相思,景曦连忙起身安抚道,“她刚刚醒过来,头脑还不算清醒,你给她点时间缓一缓。”接着她赶紧转移话题,“干娘,她失明了,有什么办法救治吗?”
“失明。”叶相思在言笑面前晃了晃手,言笑不为所动,“真的失明了?”说着,她从腰间抽出一根银针,突然刺向言笑的眼睛,言笑仍旧不为所动,“真的失明了。”她兴奋地拍拍手,“好啊!失明好啊!我还在想怎么才能把你留下来帮我试药,现在好了,既然你失明了,我就不用担心你逃走了。”
“干娘,”景曦抓住叶相思的手臂,“你在说什么?你不能拿她试药,不能——”
“怎么啦,孩子?”叶相思打断景曦的反对,“你为什么这么激动?你很关心她,为什么?”
“我不是——”景曦噎了噎,“她是为了替母亲报仇才会身负重伤,我只是不想欠她人情。”
“孩子,你骗我,你没有对干娘说实话。”景曦想插嘴,却被叶相思挥手打住,“你别想骗我,干娘看着你长大,没有人比干娘更了解你。你从小就不会撒谎,因为只要一撒谎,你就会干噎,说话就不利索。孩子,你从来没有试着去改变自己的小毛病。你是个好孩子,可你为什么要骗干娘?”
“干娘,曦儿没有骗您。”景曦只觉喉咙发紧,抓了抓衣领,生硬地问,“她的眼睛能治好吗?”
叶相思瞥了言笑一眼,冷声道:“我想想办法,问题应该不大。”
景曦问:“她为什么会失明?”
“应该是泰山高的毒逼到了她的脸上,堵塞了某一条眼球血管,导致失明。”叶相思道,“我要在她脸上施几针,才能确定诊断对不对。”
景曦忙问:“现在施针吗?”
叶相思不解道:“曦儿,为什么你看起来比她还紧张?现在是她看不见,又不是你看不见,你着急什么?”
“等她治好了,我才能抓她回衙门。”景曦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想早点把她抓回衙门。”
“她为景融报仇,为什么你还要抓她?”叶相思道,“你们应该站在同一阵线,一起惩治那些刽子手才对。孩子,你糊涂啊!实在糊涂!”她感慨道,“就像你母亲一样,她还真是糊涂了一辈子啊!总是就那些不该救的人。”
“不该救的人?”言笑循声扭过头,对叶相思道,“什么不该救的人?”
“景融在退隐茶花谷之前,是名满天下的接生圣手。女子生育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对产妇而言,无异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每一百个产妇中,大概有五到十五个产妇难产而死。即便顺利生下婴孩,也不能确保婴孩成活,而当中有十到二十个婴孩存在早夭风险。但只要在景融手里,无论是产妇,还是婴孩,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地度过了生育危机,永远都是母女或母子平安,从无意外。正因如此,许多达官贵人、名门望族的夫人都排着队上门求医。”叶相思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回忆是如此的温暖愉快,“二十年前,普天之下,有谁不知景医馆?又有谁不识景医官?求医者络绎不绝,踏破了景医馆的门槛,可景融只有一个。她总是来者不拒,为此不得不日夜操劳,最终害了头疾,几次三番都命悬一线,却从未停下来考虑过自己。就连蜀王世子也是景融从阎王殿前抢回来的。”
“蜀王世子?”景曦似乎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声音不由得激动起来,“我记得,母亲给蜀王妃接生后,没多久就选择了关掉景医馆,带着我行走江湖,最后归隐茶花谷。”
“蜀王妃乃难产而死。”言笑道,“此事竟与景融有关?”
“自然无关。”叶相思大声喝道,“景融去到的时候,蜀王妃已经咽气了。只是蜀王妃刚咽气不久,经景融诊断,王妃腹中胎儿已经足月,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于是景融当机立断,剖开王妃下腹,取出了一息尚存的婴孩,救下了蜀王世子。事后,蜀王为了不教世人指摘世子乃是死腹子,亦即棺材子,便对外声称蜀王妃是难产而死。亏景融一生向善——”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却从未得尝好报。”
言笑道:“会不会是蜀王或蜀王世子,为了掩盖二十年前棺材子的真相,不惜买凶屠杀茶花谷?”
“如果真是蜀王府所为,他们为什么要等二十年呢?”景曦道,“蜀王虽手段狠辣、杀伐果决,却也是个恩怨分明、义气干云的人,断不会做出此等恩将仇报之事。屠村者一定另有其人。”
言笑却不为所动,陷入了沉思。
此时,屋外有人喊道:“有人在家吗?我等乃南蜀县衙的差役,现有通缉要犯逃窜此地,烦请屋主出门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