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十里坟场。夜色凄凄。
嘎!嘎!嘎!
一群乌鸦惊飞而起,追在两个流浪汉身后。
“怎么办?怎么办?”一个流浪汉挥动手臂驱赶乌鸦,“这些乌鸦追着我们作甚?”
另一个流浪汉道:“我哪里知道?”
先一个流浪汉道:“你倒是想个办法赶走它们啊!”
“忍忍吧!逃命要紧!”
“哪里忍得?”先一个流浪汉怨道,“况且这群乌鸦如此聒噪,一路紧追,迟早引起注意。”
“大抵是你我方才躲在粪车之中,随秽物偷偷潜出总兵府,身上沾染了动物尸体的臭气。而乌鸦食腐,闻到臭气便认作腐尸,故围聚而来。”他抬头四望,指着一汪反光,“那里有水,过去洗洗身上秽气,不定就能驱散鸦群。”
“然也。”先一个流浪汉疾奔而出,到近前才发现反光处却是一滩污泥,根本无法用于清洗身上臭气,恼然骂了句丧气话,转身喊道,“万贯,你个没有的老东西。早知随你出逃竟要受这般窝囊气,小爷就该窝在暗室里,饿死了也不跟你出来。”
“衙内——”
嘎!嘎!嘎!
鸦群忽然惊飞而起,远远地飞走了。
“怎么回事?”楚智望着万贯,“你干了什么?鸦群怎么就散了?”
“我什么也没干啊!”万贯来到楚智身边,脊背突然一凉,暗处有一股凌厉的杀气逼来。
“你还跟我藏——”
“嘘!”万贯打断楚智,将他护在身后,朝夜空喊道,“女侠既已追来,为何避而不见?”
“金钱鞭万贯,在江湖上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言笑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月光照在她的脸色,显得神色淡漠,“一手游龙金钱鞭耍得出神入化,大败天雷寨一众高手,坐上副寨主宝座。只是改不了窃香盗玉的臭毛病,竟敢对寨主夫人欲行不轨,而被驱逐出天雷寨。没想到,你竟躲在总兵府,给这纨绔草包当牛做马。”
“敢问女侠尊姓大名?”
“曾经无名无姓。”言笑道,“误入茶花谷,有幸遇到景融,唤我姓名,言笑是也!”
“茶花谷!景融!”楚智跌坐在地,指着言笑,磕磕巴巴道,“她,她,她——,她是来报仇的,她就是那个杀手。”他突然抱住万贯的小腿,“万总管救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你闭嘴!”万贯踹了楚智一脚,却没将他踹开,“给我松手!”
“救我,你要救我。”楚智状若癫狂,鬓发松散,“我要是死了,我爹也不会放过你的。”
“废物!”万贯横起手刀劈在楚智颈后,楚智身子一软,斜倒在地,同时松开了手。
“为何要屠茶花谷?”言笑道,“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我也是听命行事。”
“听谁的命?”
万贯瞥了眼楚智。
“楚智。”言笑道,“他背后还有人?”
万贯点点头,道:“那人躲在幕后,除了楚智,无人知晓其身份。”
“蜀王?”
“非也!”万贯道,“却也与蜀王关系紧密。”
“蜀王世子?”
“不像。”万贯道,“那人年纪不小。”
“所言非虚?”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万贯道,“我别所求,只想留个全尸,就像左无缺那样,别教我死得太窝囊。”
“那人武功是什么路数?”
“我未曾得见。”万贯道,“他只出了一次手,便是亲手杀了卧病在床的景融。”
闻言,言笑心念一动,瞳孔忍不住收缩。就在此时,万贯运劲抽鞭,金钱鞭如游龙舞动,卷起一波波鞭风,灵活地追打言笑每一处要穴。
言笑辗转腾挪,闪避间预判金钱鞭招式,猛听得左侧鞭风有异,心想不妙,提棍往左一撩,不及看清鞭影,扭身圈动盘龙棍,当当当,盘龙棍卷起金钱鞭,言笑运劲一撮,啪,蚕丝应声断裂,金钱鞭化作铜钱雨,统统砸向万贯胸口。
万贯衣裳前襟尽裂,“噗嗤”喷出一口血花,倒地而亡。
“呸!”三一四冲了过来,朝着万贯的尸体啐了一口,道,“卑鄙小人!”
“他也是人,本能有求生的欲望,又岂会束手赴死?”言笑道,“高手之间,武艺相差甚远的情形下,偷袭不失是一种急智,溺水者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管怎么说,偷袭都是卑鄙的行为。”三一四道,“他的话可信吗?他会不会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而撒谎?”
“他没有必要对我撒谎。人在危急关头,求生欲远远高于其它一切欲望。当他专注于如何活下去的时候,便很难分出心思来编织谎言。”言笑道,“况且,对他而言,今夜结局只有两个。一则,他偷袭成功,我作为知情人被他杀死,秘密依旧安全;二则,他偷袭失败,我杀了他,就算我知道了秘密,于他而言已无挂碍。无论哪个结局,他都没有必要冒着被我识破谎言,而遭到立杀的风险撒谎。所以,他越是要拖延时间,就越不会对我撒谎。”
三一四看向楚智,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万兽山庄的鬣狗好久没吃新鲜的肉了吧?”
*
南蜀总兵府外。
景曦双手环抱,立于墙下,眼睛直勾勾盯着总兵府。
总兵府大门紧闭,门前的灯笼闪烁着暗红的烛光,在三更天的梆子声中,看门人完成了交接班。
“三更了。这一晚上也没什么动静,估计楚智是真的去军营找楚总兵了。”唐六如道,“一直守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我们回去从长计议?”
“再等等。”景曦道,“总兵府有重兵把守,即便言笑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硬闯。躲在总兵府,是楚智唯一的生机。倘若他当真逃去军营找楚总兵,定然是死路一条。他岂有舍生求死的道理?”
“问题是,楚智不知道言笑的可怕之处,贸然逃遁而去并非全无可能。”
“再等等。”景曦道,“我有种强烈的预感——”
话音未落,忽听总兵府内传出一阵骚乱,循声望去,只见侧门大敞,门中走出两人,牵着马,警惕地四处张望。
唐六如眯眼细瞧,诧色道:“严副将!三更半夜,他这是要去哪里?”
不等唐六如说完,景曦已奔了出去,拦住了严副将的去路。
严副将吓了一跳,问道:“景大人,这是何意?”
景曦道:“夜色已深,严副将不在卧榻安睡,却打马出行,不知所为何事?”
严副将拧了拧眉,道:“景大人整日整夜地守在总兵府门外,把我们当贼一样防着,就不怕我在楚总兵面前告你一状吗?”
“严副将稍安勿躁。”唐六如忙打圆场,道,“也许你对追杀楚衙内的杀手了解得还不够清楚,容我给你说道说道,想必你就能对眼下形势之危急有所感触。”
待唐六如说到万兽山庄中,言笑孤身战兽群、杀善仁、灭断肠三少,严副将不禁唇角颤动,嘎声道:“此人是哪里来的神通?”
“正因此人来历不明,我们才拿她束手无策。”唐六如道,“幸而总兵府有重兵把守,此人不敢擅闯,方能护楚衙内周全。”
严副将倒抽一口凉气,倾身附耳道:“此间有一事,还请二位入府商议。”
唐六如抓住严副将手臂,道:“事态紧急,半点耽搁不得。倘若衙内不在府上,还请严副将如实告知衙内出离时辰,我等速速追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严副将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知衙内是几时逃府而去。”
景曦问:“我等第一次上门之时,楚智可在府内?”
“在。”
“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唐六如道,“楚智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景大人,唐大人,”严副将哑声道,“你们可得想想办法。”
景曦问:“楚智身边可有高人护卫?”
“管家万贯与衙内随行。”
“万贯?”唐六如噎声道,“莫非是金钱鞭万贯?”
“正是。”
唐六如与景曦对视一眼,换了个眼色,却不言语。
严副将忙问:“如何?还请二位如实相告。”
唐六如道:“就在一刻钟前,有人在城西十里坟场发现了万贯的尸体。”
“楚衙内呢?”严副将急道,“是死是活?”
景曦道:“没有见到楚智的身影。”
严副将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衙内多半还活着。”
景曦冷哼一声,道:“楚智落到言笑手里,活着真未必比死了好。”
暗红灯火下,严副将脸色惨白,身子发颤,眼里流露出恐惧至极的神色,道:“衙内还有救吗?”
“微乎其微。”唐六如道,“严副将该为自己谋划谋划了。”
严副将点点头。
景曦与唐六如转身而去,在街尾扭头回望,只见严副将呆愣原地,仍一动未动。
唐六如叹一口气,道:“他也是身不由己,其实罪不至死。”
“我们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景曦冷声道,“生死有命,他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你变了。”
景曦笑了笑。
总兵府前突然传来几声嘶喊——
“严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