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终于将缠绵缱眷的眉眼转向萧晏舟,却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眉宇霎时变得凌厉。
这张脸?倒是做的真像,跟先前那人如出一辙。
“恒安好久没来看过母后了。”说着忙迎上去,眼见就要拉住萧晏舟的手心抚摸。
在别人耳中温柔清润的嗓子在她听来却是分外刺耳。
甚至有种恶寒,血腥翻涌,黏腻腥臊。
她不动声色掩下沙伊娜铺面而来的手,皮笑肉不笑:“皇后娘娘说的哪里话,恒安不是来看你了吗?”
悻悻收手,沙伊娜顺手拂去梅枝滴落的片片残雪,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万种。
定睛瞧着她异常熟悉的那张脸:“走吧,外头冷,随本宫进屋。”
萧晏舟没应,紧跟着进殿而去。
朱红大门大开,空荡寂寥的殿内回荡两人锦履踏阶声。
萧晏舟漫步在后,余光打量着四周。
寂寥空旷的大殿内,金凤椅暗暗生辉,映衬着虬枝烛火灯架。
明明是青天白日却无端透出阴沉死气。
角落炭鼎中泛起微红,时不时“滋滋”作响。
沙伊娜身后的赤凤衣摆摇曳生姿,穿在她的身上更添风情。
“吱呀——”殿门晃荡着关闭,掩盖隐蔽殿内唯一的光亮来源。
沙伊娜坐下金凤椅,垂首慵懒地摆弄着衣摆。
萧晏舟静静站在阶下,数着更漏声声。
阴蔽的殿内,不知日光照见几何。
两人各想各的,时间悄然流逝。
沙依娜脩忽睁眼,随意瘫在凤椅之上,抬起潋滟水光的眸子望向堂下的萧晏舟,清冷却刺耳的声音传出:“恒安啊,月余不见,你倒是沉稳许多。”
萧晏舟咽下阵阵恶心翻滚,声音淡淡:“皇后娘娘教诲。”
沙伊娜忽而轻笑,眼神的狠厉掩藏在无尽黑暗的大殿中:“你这张脸倒是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
萧晏舟从没想过要在她面前隐藏,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有个名头,光明正大回到她父皇、百官眼前。
她想要的是让沙伊娜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折在自己手中。
萧晏舟一声嗤笑:“皇后娘娘该最是知晓我样貌为何的人。”
凤椅之上,明眸皓齿装得无辜:“是吗?”
“那恒安该谢谢我,这样好的容颜,本宫都自愧不如呢。”
指尖狠狠攥进掌心,萧晏舟无声勾唇,百年枯坟前我会谢谢你,将你挫骨扬灰!
萧晏舟没应答,垂眸看着她一个人她自导自演。
见她不应沙依娜也不恼:“不过这张脸未免有些眼熟,不久前本宫在哪见过。”
“似是上京最大的酒楼,红什么楼……”
萧晏舟面色依旧淡然,心尖却不自觉开始抽搐:“皇后应是瞧错了,红粤楼乃是最上京最大的酒楼,与我容貌有相似者那可太多了。”
“原是红粤楼,哈哈哈……”
形似鬼魅般的笑声刺破萧晏舟的耳膜,环绕在她的脑海。
竟是被套了话。
眼底迸溅的愤怒火光仿佛要将整个大殿吞噬。
沙依娜自顾自整理起衣摆,惊呼出声:“年后初春,是不是快到我们恒安的及笄礼啦?”
眉头一跳,萧晏舟心下紧缩,不好的预感翻涌而上:“正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笑声历历,回荡在空荡的殿中。
瘆人可怖。
“什么样的礼物才显得有诚意,有惊喜呢?”
暗自讥笑,萧晏舟挺立脊背,隐蔽漆黑的大殿内,清亮的眸子闪烁发光:“是吗?那就静候皇后惊喜。”
两人眼神交锋的瞬间,迸溅的火星是都要将彼此吞噬殆尽的仇恨。
明烈的眸子闪过沙伊娜面颊,呼吸一滞,脑海中断断续续闪过无数陌生的画面,撕扯着头皮。
只一瞬间,她又回神,慵懒地倚靠在冰冷的鎏金凤椅上:“好了,下去吧,本宫要歇息了。”
萧晏舟转身回走,留下浅浅一句试探:“看好你的狗,皇后娘娘。”
无尽黑暗中,萧晏舟拨开朱红殿门,逆光而立,留下殿内之人无尽的怀疑与揣测。
雪渐渐大了起来,覆盖原本萧晏舟走过的痕迹,又覆上新的轮椅车辙。
萧晏舟行至宫门,几乎全身沾染雪色。
今夏赶忙上前,将印刻海棠的竹伞往她头上打。
面前投下片片阴影,萧晏舟恍惚抬眼,却在看清的瞬间沉眸。
声音和雪般冷冽:“走吧。”
一行人回到公主府时已是午时。
风雪已有渐息之势,重见天光,朱雀街头喧闹起来。
抖落衣襟残雪,萧晏舟解下大氅,径直往书房而去。
彼时的云四在房中等待多时。
房中依旧温存着前夜未烧完完的炭火,余烬成灰,在窗柩的日光下飞舞。
云四似乎很急,率先开口道:“公主,云七传信说,祝辞遭遇刺杀后顺利返京,明日午时便可抵达。”
萧晏舟来回踱步,思虑着。
云四焦急的眼神随着她一同移动。
“红粤楼已被皇后的人发现,立马将纪颜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可……公主,上京吃人不吐骨头,这儿没有安全的地方。”云四沉眸吐露真相。
萧晏舟已被众多杂事扰乱心绪,脑海思绪交缠乱麻一团。
她合眼仰着头,倚着窗柩,面颊沐浴在冬日旭阳之下,缓缓开口:“那就将人带回公主府。”
这一次由我护着你。
云四点点头,正想退下让自家公主好好休息会,却被叫住。
“明日让红粤楼准备上等隔间,扬州之事该推上日程了。”
云四不禁疑惑,“公主,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五日后的三司会审吗?”
“一个三司会审而已,扳不倒皇后,扳不倒李青钰。皇帝不傻,就为了那么点粮食与战马和锡铁为敌?这件事至多让他心生怀疑罢,我要的是怀疑成真,一击致命!”
云四应声退下,将门轻带上,房中只剩萧晏舟一个人。
萧晏舟缓缓起身,呼出口浊气,走至书案前坐下,就这样趴着,直至清浅绵长的呼吸声传来。
尚书令府。
李青钰自下朝之后一直便坐在院中庭院,静静看着正中的棋盘。
这是他与府中幕僚蒋澈昨日所下残局。
李青钰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白玉黑棋前,庭中炉火炽热。
帷幔之外,不大的湖面落满残雪,极天一色,满目清白。
李青钰端坐棋盘前,褪下紫衣的束缚,换上一袭青竹白衣,黑发银丝梳得齐整,颇有闲情逸趣。
半生官场的威压依旧震慑人心,一双凌厉的黑眸似能看穿所有伎俩。
此时的目光落于木色棋盘之上,瘦削的指节触着温凉棋子。
另一边的那人眼神威眯,狭长的眼中注视着里李青钰一举一动。
清越声响终是落下。
声声嗤笑,惊醒执棋的李青钰。
蹙眉看着自己落下的棋子,李青钰心下不由烦躁,多年的阅历也压不住他不被信任的气闷。
蒋澈盘腿随意坐着,看向亭外水天一色的景色,伸过懒腰,声音清亮悦耳:“大人,收收心吧,近日的棋局都没赢过我。”
李青钰不言语,眉头皱眉深如刀割。
又是一声嗤笑,蒋澈挥挥手,拖着不大合身的衣摆晃悠而走,嘴里扬声高呼:“最是可怜多情人啊。”
身后的李青钰眸中尽闪偏执,心间压抑的气愤终于爆发,拂袖将面前棋盘尽扫于地。
黑白棋子碎屑迸溅,似白雨跳珠,阵阵清越响声,最终归于一滩死水,化作片片沉寂。
李青钰胸前不可抑制的起伏着,一惯保温润的脸被愤恼撕扯。
偏执而又病态的心理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下一瞬,李青钰又恢复成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书令。
“来人,给我盯好霁月宫,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
放你自由却防备我、不信任我,那就休怪我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