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一晃而过,第三日傍晚,贡院大门终于再次开启,门外早已是人山人海。
顾笙四人早已早早地在外面等候,四人挤在人群里,踮着脚尖不停张望。
最先出来的考生个个面如土色,有的一出大门就瘫坐在地,还有的当场呕吐起来。
“让让!让让!”周林安的大嗓门从人群中传来。
顾笙循声望去,只见他一手搀着赵明轩,一手扶着张子谦,三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
“李修远呢?”顾笙心头一紧。
“后面,”周林安哑着嗓子道,“他交卷晚,阿福,快来,你家公子快站不稳了。”
正说着,贡院大门处又涌出一批考生。
李修远走在最后,脸色苍白如纸,却还保持着仪态,看见顾笙,他眼睛一亮,加快脚步走来。
“怎么样?”顾笙急忙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凉。
李修远摇摇头,突然身子一歪,整个人倒在他肩上。
顾笙这才发现他后背全湿透了,掌心还有几道深深的指甲印——分明是强撑到现在的。
“傻子!”顾笙红着眼眶骂了一句,招呼张良过来帮忙。
回到小院,三人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顾笙守在榻前,不时给李修远擦汗喂水,半夜里,那人忽然惊醒,一把抓住他的手:“策论...我策论还没写完......”
“考完了,都考完了。”顾笙柔声安抚,像哄孩子似的轻拍他的背,“你答得很好。”
李修远这才又沉沉睡去。
月光透过窗纱,照在他消瘦的脸庞上,顾笙轻轻抚过那道伤疤,心里又酸又软。
接下来的两日,三位学子深居简出,连院门都未曾跨出一步,偶尔在庭院之中对弈一番,周林安与张子谦对阵李修远,而赵明轩自考场出来后,便被家仆接回了赵府。
第三日的时候,赵明轩一大早便来了小院,好像之前提议去城郊踏青。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顾笙正在厨房忙着准备食盒,将刚出锅的炸鸡柳整齐码进油纸包。
“顾笙,你真不去?”李修远倚在门框上,眉头微蹙,他额角的伤疤已经淡了不少,衬着新裁的靛蓝长衫,更添几分书卷气。
顾笙头也不抬地往食盒里装蜜饯:“你们同窗聚会,我去多不合适。”
他顿了顿,“再说,我已约了人谈事。”
“谈事?什么事?”李修远走近一步,声音突然紧张起来,“男的女的?在哪里谈?”
“你是李十八问吗?女的。”顾笙故意不看他,将最后一包果酱塞进竹篮,“上回在集市认识的,她家染的布料颜色正,我想订几匹做新衣裳。”
李修远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什么生意这么重要?我们好不容易能一起……”
“修远,”顾笙打断他,声音轻柔,“这次真的不方便带你,是郑家布庄的郑秋娘,我们约好谈合作的事。”
李修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盒边缘:“那我陪你去。”
他感觉顾笙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了啥。
“别闹。”顾笙终于抬头,对上那双写满不安的眼睛,“你们好不容易放松一下,别扫了大家的兴。”
李修远抿着嘴不说话,眼神里的委屈几乎要溢出来,顾笙无奈,凑近在他唇上轻轻一碰:“乖,晚上回来我给你做蜜汁火腿。”
“再加一个深吻。”李修远趁机讨价还价。
“成交。”顾笙笑着推他出门,“快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前院里,赵明轩正摇着折扇,见李修远出来,打趣道:“哟,终于舍得离开温柔乡了?顾老板不去?”
“他有事。”李修远简短回答,语气里的失落藏都藏不住。
赵明轩拍拍他的肩:“顾老板向来有主见,定是重要的事,走吧。”
一行人出了门,顾笙站在院门口目送他们远去,直到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
“良子,东西都准备好了吗?”顾笙问道。
“都备齐了,东家。”张良从屋里拿出一个包袱,“样品都在里面了。”
顾笙点点头:“走吧,别让郑姐姐等久了,对了,以后唤我公子。”
城南的清风茶楼是郑秋娘常来的地方,二楼雅间里,一位身着湖蓝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正在煮茶,她约莫二十出头,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透着干练。
“郑姐姐”顾笙进门行礼。
“笙哥儿来了。”郑秋娘起身相迎,目光在张良手中的包袱上停留片刻,“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顾笙微笑落座:“不敢让郑姐姐久等。”
郑秋娘为他斟茶:“上次匆匆一见,未能详谈,你说的合作,不知具体是何意?”
顾笙示意张良打开包袱,取出几块布料铺在桌上,这些布料颜色鲜艳,从靛蓝到绛紫,从鹅黄到柳绿,色彩之丰富远超市面上常见的染布。
“这是……”郑秋娘眼前一亮,拿起一块深红色的布料细细端详,“这红色如此纯正,竟不似寻常茜草染的。”
“这是我改良的配方。”顾笙指着不同颜色的布料一一解释,“用苏木加明矾可得此红,槐米与铜绿调出这青碧,而紫色则是用紫草与醋反复浸染。”
郑秋娘越听越惊讶:“这些配方都是你所创?”
“我喜好美食,研究食谱时无意间发现的。”顾笙半真半假地说,“我加以整理改良,才有了这些。”
郑秋娘沉吟片刻:“想如何合作?”
“我出技术和部分资金,郑姐姐出原料、场地和销售渠道。”顾笙早有准备,“利润五五分成。”
“四六。”郑秋娘放下茶杯,“我六你四,毕竟郑家要承担更多风险。”
顾笙笑了:“郑姐姐果然精明,不过,我的配方能让郑家布庄在川州府独占鳌头,甚至挤掉刘家的市场份额,还能走出川州府。”
提到刘家,郑秋娘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弟弟与刘家有怨?”
顾笙并未有所隐瞒,坦然将自己与刘家的纠葛简要叙述了一番,“况且,刘家垄断川州布市多年,价格居高不下,百姓苦之久矣。”
郑秋娘盯着顾笙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好,五五分,你是不知,我也早看不惯这刘家的所作所为了,不过我有个条件——你需每月来布庄指导染工,直到他们掌握全部技术。”
“成交。”顾笙举起茶杯。
两人以茶代酒,算是达成了初步协议。
张良见状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契约书,郑秋娘一愣,随即笑着接过仔细阅读后,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印盖上。
“明日我会派人送第一批布料去布庄。”她收好自己那份契约,“另外,关于刘家……”
“刘珩推李公子下水的事,我有所耳闻。”郑秋娘突然说道,见顾笙惊讶,她微微一笑,“川州府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我有亲戚在孙贡院做厨娘,她亲眼看见刘家小厮往李公子的饭菜里下药。”
“此事当真?”
顾笙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这事赵明轩他们没说,想来也是不知情。
“千真万确。”郑秋娘压低声音,“幸好那日李公子与旁人换了位置,否则……”
顾笙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郑姐姐告诉我这些,是为何?”
“因为我与刘家也有旧怨。”郑秋娘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三年前,刘家为了抢夺我父亲手中的一块染坊地皮,派人纵火烧了我家仓库,我母亲……没能逃出来。”
顾笙倒吸一口冷气:“官府没有追究?”
“你也知,刘家势大,再加上证据又不足。”郑秋娘冷笑,“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看着刘家倒台。”
两人对视片刻,某种默契在无声中达成。
“我会加快配方改良。”顾笙郑重道,“下个月各家布庄都会推出新品,正是我们的机会。”
“我会准备好最好的丝绸和棉布。”郑秋娘点头,“另外,刘家的二掌柜最近在赌坊欠了不少钱,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他。”
顾笙却摇了摇头:“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先在产品质量上胜过他们,等时机成熟再实施接下来的计划。”
两人密谋至午后,直到茶楼的小厮来添第三次水,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谈话。
离开茶楼时,夕阳已经西斜,顾笙走在回小院的路上,心思却飘到了李修远身上,不知他们踏青玩得可开心?
“公子,”张良打断他的思绪,“李公子他们应该已经回去了。”
顾笙点点头,加快脚步。
转过街角,远远就看见小院门口站着一个人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李修远。
他像是等了很久,一见顾笙就快步迎上来,脸上的欣喜藏都藏不住:“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和郑姐姐一见如故,谈得久了些。”顾笙柔声道,“你们玩得开心吗?”
李修远撇撇嘴:“没有你在,有什么意思。”他凑近顾笙耳边,压低声音,“赵明轩那家伙一路上都在炫耀他新认识的花魁,烦死了。”
顾笙失笑:“就为这个不高兴?”
“才不是。”李修远牵起他的手,“我只是......一天没见你了,很想你。”
简单的三个字让顾笙心头一热,他回握住李修远的手:“我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