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你亲吻我的理由?
曲屹胸中的怒气翻腾不已,偏偏身上的人还被按了暂停键般停止了一切动作,用那双因失了眼镜而视线不稳的眼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静悄悄地盯着他,仿佛连呼吸都被暂时切断。
陆羽家的沙发挺大,曲屹报复般翻身把人压在身下的动作,只是差一点儿把两人带到地上而已。
单手箍住有着少年般脸庞的白头发人的双手置于头顶,曲屹又用双腿分别把身下人的两条腿压了个严实。
陆羽顺从温顺得让人意外,曲屹不禁怀疑,自己的身下的人是不是被梦寐缠住了魂魄,剩下的只是一具不会动弹的躯壳。
—
也许是怒火烧上了头顶,曲屹猛然俯下身去,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个接一个的吮吻落下,他想探一探这副好看皮囊的魂魄焉在。
两道呼吸几乎同时变得沉重,以沙发为中心放射出来的非比寻常的紧张氛围,惶惶然地扩散到空中,又占满了整个客厅,几乎一触即发就要破裂。
“留下来吗?”有如透过小时候自制纸杯电话传过来的声音,轻轻的,浅浅的,不具真实性的声音。
“欸?”
被压力撑满的房间,因为话语而撕裂,压力外泄,原本处于压力中心的两个男人变得更加恍惚。
盯着身下那双汇满迷茫的眼,曲屹闪动着他的丹凤眼,熊熊怒火像是缺少了氧气,极速萎缩,脑子接着被被二氧化碳笼罩,一切都难以理解。
—
一切都难以理解,就像现在一样。
看了眼手机,凌晨4点,曲屹醒了。在昨天,不,现在该说是前天了,在前天才认识的男人的床上醒来。
“留下来吗?”轻轻的,浅浅的,不具真实性的声音。
“欸?”
“你的梦会喜欢这儿的,喜欢的话,他就会更多地跑出来。”陆羽继续鼓动着辩舌。
“……”
—
白发少年灵巧地挣脱了双手的束缚,趁曲屹还在错愕之际已搂上了他的臂膀,柔嫩的喉线在月光的下辉映出苍白的光芒。
接着是突兀的唇舌相交,原本就紊乱的呼吸频率被相撞相触的唇切分得更加破碎。
月亮被风带来的一片云遮蔽,好像在害羞,云跟随着风继续向前,满月的澄澈目光又聚焦于室内,似乎不愿错过这一番美好景象。
阳光能够给予动植物生命力,而只是阳光的反射而已的月光却仿佛具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让曲屹根本想不起来先动口的是谁。
“相信我。”似真似幻,有如恶魔的私语。
我怎么会相信那种鬼话!
也许应该说他并不是相信,只是想有个人陪着,不用再一个人面对那些不知所谓的梦境。或许也不是要人陪,只是想逃开每一次梦醒时分,都必然面对熟悉房间的景物。
—
我做梦了么?好像并没有。
似乎还睡得特别安稳,以至于凌晨4点的现在,脑子就已经完全的清醒,也许是因为昨天睡着得太早了?
陆羽的房间背靠着山,夜晚时分是完全的静谧,没有汽车飞驰的声音,也没有夜生活觥筹交错的响动。
拉上厚重的窗帘,房间内陷入完全的黑,接着就睡着了。
简直是多年难求的完美睡眠。
—
柔弱的晨光越过窗帘盒也遮挡不住的窗户边沿,递进来少许光亮,室内的一切变得朦朦胧胧可以看见点影子了。
光亮也带来了清脆的鸟鸣,连续不断的,绵密的啼叫声,夹杂着翅膀扑扇的声响,像是鸟儿正停在窗沿歇息。
时而短促,时而悠长的啼叫声,像是自然谱写的乐章,背着自己一起一伏的白发男子的均匀呼吸声,宛如声线优美的和声歌手,两者交织混响,成了药效强劲的催眠交响乐。
那些到底是梦还是记忆?真的能梦到更多么?或者说回忆起更多么?
放空自己,随着思维飘散,曲屹又睡着了。
—
消毒水的味道……
闭上好一会儿才能勉强睁开的眼睛……
迷雾一般的眼前景象……
眯起干涩的眼终于能够聚焦……
放着培养皿与烧瓶的架子……
隔壁诊床上有一个朦胧的人影……
我们同病相怜……
用力闭上眼睛……
再用力睁开……
犹如照相机调节焦距般……
朦胧的身影逐渐清晰……
看着自己的是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
……
—
“额——”
睁开双眼的时候,身边还睡着的人刚巧翻了个身,一只手臂忽地拍在了他的肚子上。
曲屹分不清是被梦惊醒,还是被肚子上多出的重量所吵醒,或许是因为翻身的震动?
和梦中一样的动作,他轻轻偏过头去。
绕过窗帘盒的遮挡,泄进室内的光线变多了,要看清室内物品已不再像隔着一层纱般。那个原本包裹着人的被子,现在被压在了身下。
灰白色头发的人正面朝着自己这边,蜷缩着睡得正香。少年般柔和的面容,流畅挺直的鼻梁,还有微微张开的唇。
好看的脸庞,均匀起伏的身体,还有呼出的带着属于另一个人气味的鼻息。
一切都与自己近在咫尺。
—
时间会带给一个人类什么?
萎缩下垂不再充满弹性的皮肤?如生锈齿轮般不再矫健的身躯?还是干脆带走你在意的身边人?
钱天和人约好在墓园见面,这是一个跨越了50年的约定。
另一个约定主体是那个曾经相约麦当劳,并诉说一切真相的年轻男人。当然,现在我们已经不能称呼他为年轻人了,50年的风和雨,将莽撞的脚步发酵成了泛黄的书页。
—
墓园在山上,占地面积很大,还划分为了许多的区域,也还有不少区域正在开发。
跟着门口的指示牌,钱天朝着目标区域走着,穿过用绿色植物和假花妆点的拱门,一排一排的,像是层层叠叠梯田一样墓碑出现在眼前。
大部分的墓碑都是整洁的,也有些看起来就是常年没人打理,钱天看着有些难过,连死后的安生之处都被人遗忘,那这个人就等于完全消失于世上了吧。
钱天并没有参加爷爷的葬礼,其实应该说他的爷爷就根本没有举行葬礼。到这个墓园选定位置,交钱,再交付骨灰坛子,就是全部的仪式。
虽然隔着好十几排,爷爷和爸爸妈妈也是选在了同一块区域,这丈许之地驻留着钱天的三个至亲之人。
钱天给三个至亲之人的墓碑都做了清洁,又摆上了防水的电子花,还没到清明,墓园几乎没人往来,十分安静。
—
那个有着浅茶色头发的,皙白皮肤的,宛如人造般端正的脸庞,现在真的成为人造的,盯着看总会把你吸入其中的深潭般的褐色大眼的男人,他与他之间的相处慢慢归于平淡。
探求失踪案真相的愿望,都比他们称为爱的情感,更加浓烈。
平平淡淡才是真嘛。钱天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我要去给爷爷扫墓。”
“什么时候?”
“下周。”
“要我陪么?”
“不用。”
“好,你注意安全。”
是太过了解,还是根本不了解?按两人认识的时间来看,答案一定是太过了解吧。
—
“等很久了嘛?”和蔼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想爷爷了,钱天落下泪来。
忙于工作的父母,和照顾自己日常起居的爷爷,感情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时间可以抚平伤痕,却又无法清除关于伤痕的记忆。
老人不发一言地揽过那颤抖着的双肩,一下一下地抚着背脊。
“你和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模一样,虽然我知道原因,但是这感觉还真奇妙啊。”轻柔地拍着仿生背脊,老人依旧语气和蔼。
“是啊,上一面你比我还小,而现在……”看着面容干瘪的老人和那佝偻的背,还有耳后像是植入助听器手术的疤痕,钱天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
“我该怎么办?”钱天问还是年轻人模样的男人。
“钱老师说,你要自己决定。”
果决的处理器,根本计算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复杂的运算让钱天头脑发热,他真的很需要从对面的人那里,得到一个看似合理的建议。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钱天想好了问题,又开了口。
“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只要知道了凶手是谁,我就会……”年轻男人的眼神飘向远方,安安静静地说,“去杀了他。”
“现在知道真正的凶手,或者说幕后主使了吗?”
“还不知道。”
“有了线索,会告诉我么?”
“会的。”
原来复仇之心的培育与眼前这个老人息息相关。
他知道,但这也是他的心之所想。
—
“所以,已经调查出来了么?”
是时间进入正题了,钱天不再哭泣。
“嗯,知道了。”
“是谁?”
拨云见日,真相即将冲破迷雾,这给两个字的语言填上一丝颤抖。
“是……”老人在钱天头侧耳语。
“原来是……那个人……”
老人笑了,眉间的皱纹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