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理解,谁都有心烦意乱的时候。”许肆没多想,傅行简本来好好搞研究,结果感染疫病被关在这里,他没办法静心很正常。
也许是许肆这几天打游戏用眼疲劳,她感觉傅行简脸黑了不少。
话题终止过后,陷入沉默。
这空间太小,眼前的人存在感太强,许肆总是不自觉地看向他。
时间随着心跳忽快忽慢,许肆打量了好久,才轻轻开口,就好像打开一间充满灰尘的屋子,连开门都小心翼翼,“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她好奇这个病症已久,可惜接触的人大部分都无法进行沟通。他们狂热骇人,许肆往往会先一步觉得——他们疯了,然后才会慢半拍反应过来他们只是感染爱疫。
“你想问哪方面?”傅行简扶了扶眼镜,他从撕纸过后就没有握笔,一直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思绪像翻滚的毛线球,他随着毛线走想重新卷起线球,最后反而把自己缠进去。
他总是反复在想眼前人。
“哪方面都能问吗?”许肆见傅行简的表情没有异样,才继续说下去,“关于我,你是什么感觉呢?记忆是什么样子的?你是真喜欢我还是生病,你自己能感觉到区别吗?”
“我还以为我不当教授就不用回答这种随堂课问。”傅行简当初没选择一直在学术方面研究成为教授,因为他觉得自己面对学生的问题不会有任何耐心。
谁知道他现在面对的问题更加微妙。
要当着心上人的面,将自己的一颗心剖开,而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全然相信自己。
许肆只是用她的眼睛注视他,以此催促他的答案。她的杏仁眼在专注的时候又大又圆,看得人心痒痒的。
“感觉?我不擅长用文字描绘这种事,要说的话,具体表现为你在我的大脑里像入/侵。”傅行简沉吟一会,觉得这个词非常恰当。
“这么严重。”许肆有点吃惊。
“有一点影响,总是不自觉的就会想起你导致没办法专心,但没到严重的地步。我只是需要适应而已。”
傅行简快速澄清,他其实只是觉得脑子里关于许肆的想法——增生快、没天敌、无法根除,还从天而降,像硬生生植入的。
许肆脑子里跟着读一遍傅行简的话,反应过来这似乎在告白。被没什么感情基础的人告白,这让许肆觉得无所适从。
旖旎心跳和脸红都没有,她只觉得尴尬。
好在傅行简很快回答她另一个问题,“记忆的话,我感觉不出来哪里被影响了。”但他大概能猜出来是哪里,近期他有情绪起伏的记忆不多,那一巴掌是其中之一。
“就没有哪里违和吗?”许肆托腮,不太相信。
“很遗憾,没有。记忆这种东西本就不靠谱。”傅行简更习惯用软件或纸笔记录自己的想法,这样比单方面在脑中回忆要客观很多,大脑很擅长对记忆进行加工。
“反正没什么事,我们现在来核对记忆吧?看看哪部分被改了。”许肆跃跃欲试,她还是第一次和病人进行这种有来有回的沟通。
傅行简静静和她对视,“我不会信。就算你说了事实,我也不会相信的。”
哪怕现在许肆找到聊天记录,录像或者他人的口供证明她和他从头到尾没任何关系,傅行简知道他会去证实证据的真假,就算证据是真的,他也会为自己编制另一套完美逻辑打造二人的恋爱关系。
自欺欺人者,都是想象力的高手。
“啊…原来是这样。”许肆不知道说什么好。有的人不见棺材不落泪,许肆见棺材就会落泪,而傅行简则坦白他见了棺材也不落泪。
“还有,目前我觉得我在喜欢你,而不是像感冒发烧一样的病症。”傅行简说完之后,如释重负地吐一口浊气。
“太荒谬了。”许肆不自觉呢喃出声。
如果隋星来得爱疫,许肆都不会这么震惊,毕竟那家伙在许肆看来有点太好欺负了,是很渴望亲密关系的类型。
可偏偏是傅行简,一个和她有过矛盾,没有丝毫暧昧色彩的男人。他看上去并不需要感情这种多余的东西,但感染过后的所作所为还是能让许肆感觉到扭曲。
不是具体行为的扭曲,而是整个人都被塞进不合适的模具里产生的畸变。这种畸变,连傅行简本人都意识不到。
“这病太奇怪了,傅行简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怎么可能懂爱是什么,甚至说喜欢——你是这样想的吧?”傅行简说话缺少一种名为[窗户纸]的顾忌。
“诶?”脑海里的确有类似念头的许肆,就这样被傅行简剖析出来。他们的角色无形中对换了,许肆记得自己一开始是想询问傅行简的病情,那被剖析难堪的人不应该是他吗?
现在为什么自己觉得被动了?
“你有这种想法是理所当然,”傅行简现在不打算把自己为难人的爱好放到许肆身上,收回话题,“即便现在的我再怎么拼命证明自己喜欢你,你也只会感叹一句病魔的疯狂。”
“的确如此。”许肆不否认这点,也不打算遮掩。她说谎技巧太过拙劣,容易欲盖弥彰。
“所以我没打算用这个捆绑你,”傅行简抬起头和许肆对视,“我会在病情痊愈过后,确定自己这份感情,到时候再向你证明它的存在。”
“当然,在此之前,我们需要保持基本的互动频率,就像现在这样。这是我独自冷静几天过后做出的决定。”
“你这几天都在想这些?”许肆有点意外。
“还有一些并不像我的想法,我觉得你不会想听见它们。”傅行简轻描淡写掩盖自己这几天的独自拉扯。
这病只有他亲身体验过才知道,比他观察到的还要可怕。层出不穷的想法充斥整个大脑,身体好像拥有它自主的意识开始争夺主权,自我的灵魂和思想成了寄人篱下的一方。
比起潜在的想法,病患的表现行为只是冰山一角。
吸引、争夺、占有、控制,最后就是伤害。傅行简冷眼旁观自己的想法,它们的出现像有人填鸭式强塞给他。他重新将它们整理规划,发现想法的尽头是暴力。
这更证明他之前的猜想,病毒搞不好还会升级。
“好吧,看来也没有别的办法。”许肆只得叹气。或许有人面对这种天降奇缘会兴奋雀跃,而她觉得困扰麻烦。
艾鸢骂她的时候,的确很会戳她痛处——满脸爱答不理,但在等着别人搭话。
只是搭话,许肆也不会全盘招收。她渴望一份纯粹干净,毫无瑕疵,长久稳定,能允许她渐入佳境的关系。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要求太苛刻。她接受不了莫名其妙开始的关系,这意味着结束也会莫名其妙。同样也接受不了有可能存在矛盾和争议的关系,她处理不来矛盾。
许肆不止一次地羡慕过那些面对复杂关系也能毫不犹豫踏入的人。她曾经有一个学妹,那是个很热情活泼的孩子,肯关照她这个冷漠的学姐。
那孩子喜欢隔壁院的男生,还没有什么发展就被一个看上去不好相处的女生找上门,这位是她的情敌,通俗意义上讲是个小太妹。
她被情敌带来的人团团围住,一点都没害怕。情敌本来是想震慑住她,然后放一些狠话,再强调自己和男生的朋友很熟,晚上她会和他们一起聚会喝酒,增进关系,接着以警告收尾,结束这一段示威。
学妹却打断进程,兴致勃勃地询问聚会玩什么,她能不能一起去,全然不害怕。那场聚会里情敌暗自和学妹较劲,比拼喝酒,学妹一直在炒热聚会气氛。
最后,结局是学妹带着喝醉的情敌回自己家休息,她们从情敌成为朋友,一开始引发矛盾的男人则被她们固定在聚会搭子这个身份,谁都没有更进一步。
许肆听学妹讲这个故事,很羡慕她。化敌为友这个词语对许肆来说,更像一个神话故事,她只能化友为敌。
有的人能不断开始新的故事,而许肆一次主动就费尽力气。
尽管现在她处于被动位置,也能被卷入很多人的关系网,可这些关系又存在着不可忽视的瑕疵。
她无法迎接它们的到来,因为她已经预见它们的离开。
预见到离开,担心自己受伤所以只想脱离出去,可偏偏许肆不是主动展开的关系,因此她也没办法主动脱离,只能身不由己地体验过程。
傅行简见她烦躁的表情,知道现在不是聊天的时机。被抛在一边的笔不自觉地回到手上,纸上又有沙沙声。
这声音很快被敲门声音打破。
“抱歉,请问许肆女士在吗?艾鸢那边申请要见您一面。”
门外人虽然在询问,语气却很笃定。许肆目光移到傅行简脸上,后者垂眸,“想去就去。”
“的确有事我得去处理,先走一步。”许肆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她昨天晚上就已经知道了,她带阿姨见艾鸢,后者必会生气的,这口气艾鸢一定会出。
不出在她身上,也是给工作人员找麻烦。反正她见完就可以走,没必要给工作人员增加工作负担。
门被许肆轻轻关上,那一声清响将傅行简激活一般,他重新看向面前的纸张,是一副被勾勒出头发的女人像。
没有绘画基础的线条看上去一团乱麻,可执笔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团潦草画的是许肆。
傅行简撕下来这一页,却没继续撕碎,只是夹到一边的书里,眼不见即可。
许肆来到会议室,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艾鸢坐在里面,眼眶泛红,血丝遍布,她看上去刚哭过,并不让人觉得可怜,而流淌着让人心惊的恶劣。
许肆坐下,任由艾鸢的视线刮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