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遍!!
白止止默默估算了一下字数,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张脸瞬间就像被霜打过似的,嘴唇煞白,唇舌发麻,甚至开始有点气喘,以至于签自己大名的时候,那手抖得仿佛在签卖身契一样,一笔一划都勾勒不成。
眼看着其他三人都已写完名字,云如言觑过这个负责点火的学生,突然不忍看到这般胆颤的模样,随后他冷静地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方才确实过于疾言厉色,第一堂教习课就罚学生抄写三百遍苑规,委实为难人,于是刻意清咳了一声,打算将三百改成三十。
然而正当云如言作势要开口时,炎临微末瞥见白止止落笔便要写“白”字,忍不住用腹语提醒他:“止止,黑,黑,黑……”
云如言留意到炎临微末不动嘴皮子的“嘿嘿”,原本准备减罚的话脱口就成了训斥:“犯了错还敢笑!每人再加三十遍!”
此话一出,一个字都未写成的白止止蓦地一松手,墨笔啪的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听到响声,云如言等人的视线都被落地的墨笔吸引,大殿内甚至有人断言,这个敢摔笔的学生下一刻肯定是要与仙师叫嚣啊!
可谁都没有料到,摔笔的白少爷只是晃悠了两下身子,然后……
“止止!”
日落时分,一道赤红的身影风风火火地从教习大殿内出来,径自赶往演武场附近的医馆,直到站在医馆门前,这人才一改凛然的神色,嘴角一抽,露出一个不自然的苦笑。
离烬习惯了肃面,偶尔一笑还有些抹不开面子,尤其是一想到进医馆会见到谁,他这笑容便愈发僵硬,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惊扰了自己心底本就难以平复的縠皱。
而就在他纠结要以怎样的面目踏进医馆大门时,正在堂院煎药的人虽未抬眸,却了然地提醒他一句:“不必强颜欢笑,沈医师采药去了。”
离烬心不在焉,恍然一听以为是医馆的学徒,等走出两步后才咂摸出不对劲,忙不迭转头一看,神色微变道:“神君?你怎么也在医馆?”
“也”字被加重了音调,炎临微末抬眸打量离烬一眼,似乎觉得对方不该如此大惊小怪,便反问一句:“离烬上仙难道不知教习大殿的事?”
若是知道,那本神君在医馆照顾自己心上人难道不是合情合理吗?
离烬还不知在医馆躺着的黑止止是谁的人,他听到炎临微末提及教习大殿,眉间的皱褶转眼间更深了,颇为苦闷道:“这帮新来的纨绔子弟跑步不快,传话的速度可真是不容小觑,现在整个学苑都传开了,说是云如言上仙不近人情,第一堂教习课就以三百三十遍苑规压迫小修士,当场把小修士吓死了,所以我来看看,吓死的小修士怎么样了。”
“这件事与云上仙无关,止止是吃了鱼丸才晕倒的,沈医师已经诊治过了,目前人还睡着呢,离烬上仙就不必上楼探望了,以免惊着他。”
提起白止止昏倒的真相,炎临微末兀自觉得心疼,只能暗自责怪自己不擅推演,没有推测出白止止天生忌口鱼肉,否则白止止也不会几颗鱼丸下肚便心跳加速、口舌发麻、突生红疹,还因此毁了云如言的名声。
不过白止止晕倒后,倒是让他们四个“纵火犯”免了抄写苑规,只是记过和清扫教习大殿一个月而已。
赶来医馆之前,离烬没有来得及查看大殿纵火者签下的大名,现下一听炎临微末竟主动为云如言辩解,他不禁心觉诧异:“神君怎会留意此事?”
炎临微末仔细控制着熬药的火候,淡定地开口:“今日在教习大殿玩火的四人,包括我,大名我都签好了,就是不知道云上仙见到‘末渣渣’三个字是何表情。”
“什么?!”离烬震惊地问,“神君为何会出现在教习课上?还……玩火?”
炎临微末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离烬上仙不必激动,其实不光是今日的教习课,以后连你的课上都会有我的身影,我如今已经算是成功打入学生内部,与学生一起修炼,亦师亦友,不失为一种授业解惑的方法,至于教习大殿玩火……纯属手滑失误,有劳离烬上仙代我向云上仙解释几句。”
离烬不语,炎临微末就当他应下了,转而继续捣鼓药罐子,直到熬好了药,炎临微末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从药莆里摘了一朵花,递给离烬:“算着时辰,沈医师也快回来了,离烬上仙若是想借探望学生的机会与沈医师说几句话,就在院内多等一会儿,不过也别干等着,好歹拿束花,总比板着脸苦笑要好。”
此刻离烬心中尚还因炽焱神君玩火一事波澜未平,但当炎临微末提到沈医师,他倒是缓和了脸色,甚至情不自禁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可是等看清自己手里这花是沈医师何等珍惜的药草后,离烬顿时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只手足无措地怔在原地,惊惶地盘算着是先逃离现场,还是等沈忻回来之后一锄头将他埋药莆里。
炎临微末只顾着让离烬送花,没多想这一举动会激起多大的夫妻矛盾,也没有留意到那个隐在医馆二楼窗棂前的人。
白止止醒来后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好不容易顶着沉重的脑袋蹒跚到窗前,恰好看到炎临微末与离烬在院内谈笑着。
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看见起初的时候,离烬表情惊讶,但当炎临微末摘了一朵花送给他后,在外人面前一向颇有魄力的离烬上仙竟然腼腆地躲了下眼神,等炎临微末笑着离开,离烬仍然站在原地,手里一直拿着那朵花……
看到这一幕,白止止心下揣测,前来学苑见心上人的末渣渣或许与离烬上仙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俩说不定早就认识,否则为何离烬上仙和末渣渣说话的时候,那态度,那表情,完全和之前见过的不一样,是难得的心平气和。
想到这些,白止止心里控制不住地泛起了酸意,而且这酸意慢慢上涨,竟惹得他眼眶也有点酸,所以等炎临微末推门进来与他对视的片刻,便因他这副不哭不笑的表情而愣了愣神。
这个时辰,投进窗内的光线有些暗,白止止垂下眸子时,半张脸都遮在阴翳下,炎临微末没有看到他眼里复杂的情绪,只以为他胃腹不适,才面容憔悴地拧着眉头。
“止止,你怎么下床了,赶紧回床上,再把药喝了。”炎临微末一手端药,一手揽着白止止后背,轻轻推着他往床边走。
白止止被他催促着,一碗药喝下去后,趁着满喉口里泛起的苦涩,方才在酸涩的眼眶里打转的泪花伺机从眼角滑落过脸庞。
“好苦啊!”白止止掩饰着自己的情愫,佯装是被药苦出了眼泪。
炎临微末连忙把备好的梨膏软糖塞他嘴里,指腹离开他唇边时,还仔细抹掉了他唇瓣上挂着的药滴。
白止止察觉到炎临微末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往后躲了下,接着咳嗽了一声,挠了挠脖颈上的红疹,飘忽着视线问:“我怎么了,为什么会在医馆?我不是应该去天籍阁抄写苑规吗?难不成,我又突然梦游了?”
炎临微末拿开他挠动的手,在他脖颈上吹了吹凉风,然后将他晕倒后的事说与他听,话末,仍觉自责,不禁惆怅道:“对不住,一串鱼丸让你躺进了医馆。”
“我也不知道自己忌口鱼腥,你不必自责,那鱼丸很好吃,我挺喜欢的。”白止止安抚似的拍了拍炎临微末肩膀,接着干巴巴笑笑,边缩进被里,边自顾自地低喃道,“我记得小时候吃过鱼,可我忘了后来是因为什么,就没有再吃过,我一直以为是爹娘都不喜鱼腥,没想到,是我食禁鱼腥,所以他们才很少吃鱼……对了,我什么时候能回宿舍?我感觉好多了,就是……胃腹还有些难受,八成明日就好了。”
炎临微末收拾着药碗,随口应道:“沈医师让你在医馆住一晚,等红疹消褪了再离开。”
白止止其实不想睡在医馆,可他尚有些乏力,估摸着自己一个人怕是很难走回宿舍,于是没有再说什么,只讷讷地点了点头。
炎临微末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温声道:“不过你若是住不惯,那等我与沈医师说一声,咱俩今晚回宿舍。”
白止止听到这句,眼底闪过一道光,但转瞬回想起炎临微末送花的场景,他目色却倏地黯然,有些失落又有几分赌气似的道:“没有,我没有住不惯,我听沈医师的话,在这儿住一晚,末渣渣,你不用在这儿照顾我,我自己可以,你早些回宿舍休息吧。”
炎临微末没有从这句话听出逐客的意思,仅仅觉得白止止只是习惯性的与他见外而已,所以爽快地道了句:“好。”
然而白止止望着炎临微末离开的背影,一颗心却彻底沉了下去,他一把扯着被子闷过头,一边告诫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有关末渣渣与离烬上仙的事,一边又忍不住想知道,这俩人究竟是不是他所揣测的关系啊!
白止止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期间,他恍惚着睁了睁眼,看到炎临微末又回来给他盖了盖被子,不过只是一个虚晃的影子,或许不是真切的,就像那个出现在他梦里的少年,那样温柔的侧脸,令他着迷一样,一步步向其走近……
因胃腹不适,白止止吃不进东西,半夜三更时胃腹又开始隐隐作痛,他难受得动了动身子,却不想,耳边忽地袭来一阵温润的气息,紧接着,那人在他身后出声:“你胃腹虚弱,难免不适,没事,我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说话间,一温热的手掌已经自身后覆上他胃腹,暖意很快从胃腹蔓延上心头,白止止抿了抿唇,犹豫着开口:“末渣渣,你怎么没有回宿舍?”
炎临微末由着心意,语气中携着一丝嗔怪的情绪:“你待在医馆,我怎么放心。”
白止止不知在想什么,没有说话,过了好久才又踌躇着开口:“末渣渣,你有……多喜欢自己的心上人?”
炎临微末音色中掺了倦意,但难掩心喜,一字一句道:“我想把他娶回家,爱惜一辈子。”
白止止眨了眨神伤的眸子,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哦,我知道了。”
炎临微末将他抱紧些,手兀自捂着他胃腹,微微笑道:“你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