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廷之疾步一巴掌扇在范昭脸上。
范昭很听话,从未忤逆他,即便幼时有一段时间极爱玩耍,他也觉得那是杨风华的错,十几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对范昭动粗。
“当初就不该答应让杨风华来范家!看把你带成什么模样了!”
耳朵嗡鸣,半边脸火辣辣地疼,父亲的话像是在天边一样悬着。
不该?
确实不该。
若不是与他有了牵扯,他就不会知道那些腌臜事,小小年纪葬送风华。
范昭:“父亲!他才十五!”
他才十五岁,还没有及冠,因体弱年年困在房中,还没有来得及多看看这个世界。
范廷之:“哼,十五岁净学了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
那日杨风华来清心居找他,居然拿他好男风这件事威胁他,叫他莫要辜负他姑姑。
他咬牙应了。
后来杨风华又给他递纸条,叫他去湖边应约。那段日子他为了信忙的焦头烂额,没空搭理他的小孩子把戏。
可第二日,他便说他丢的那封信在他那里。
好啊,年纪不大倒学会偷东西了,荣山杨氏真是好家风。
范廷之气的将桌上的砚台砸了。
那砚台是范昭十二岁时送他的生辰礼,他宝贝了许久,怒火暂消后他后悔不已,转头将这笔账记在杨风华头上。
他接下了邀约却并未赴约。
杨氏子是看得懂那封信的,范昭也看得懂,他单独来找他应当是还没有给范昭说。
那只要像之前一样把他处理掉就好了。
……
“范昭最后扔下一句‘原来人命在父亲眼中如草芥一般’。”
关今越:“山长什么反应?”
方贺:“他没说话,我离得太远没看清。”
朱筑:“他不会去举报他父亲吧?”
方贺:“我觉得他会想办法将父亲的假面揭开。”
关今越有些好奇:“怎么说?”
方贺:“我打听过,杨风华与他而言很特殊,他幼时因他父亲施加压力过大得了失语症。他父亲只当孩子不爱说话,他母亲却急坏了,想了许多法都没用,最后是杨风华来了之后上蹿下跳将他治好的。”
杨风华于范昭而言是漫漫黑夜离的唯一一点光。
可是,光灭了。
关今越:“范氏在密安一手遮天,他能怎么办?”
出密安!
临走之时方贺突然说道:“偷听的不止我一个,但那人我没看清。”
是孟怀仁。
关今越直到回到膳堂还在想为什么孟怀仁会去膳堂。
朱筑见不得她这种一思考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模样,“姑奶奶,吃点东西吧。”
关今越:“这里不吃也不会死。”
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端起桌子上的碗。
朱筑:……嘴真硬。
清心居离斋舍并不近,一路上风将范昭的发丝高高扬起,惹得范昭闭上了眼。
热烘烘的脑袋终于冷了下来,默默规划如何将这封信送出去。
斋舍背靠山丘,初春时节极为阴凉。
房间里亮着烛火,范昭在门口站了好久,最终还是推门进去。
想见的人并未见到,不想牵扯的人倒是有两个。
范昭:“两位不请自来是为何事?”
见范昭回来,牧德真和孟怀仁都站了起来。
牧德真:“三郎可会为杨兄报仇?”
范昭有些疲惫:“自然。”
牧德真作揖,孟怀仁愣神,似乎被他的回答惊到,被牧德真拉了一下才跟着拱手,“我与怀仁愿鼎力相助。”
范昭:“此事干系甚大,你们不必掺和进来。”
牧德真:“孟兄听到了。”
范昭眉心微蹙,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牧德真:“三郎与山长说的话,孟兄听到了。”
范昭:“你们!”
孟怀仁磕磕绊绊解释道:“我本是来寻三郎问问杨兄之死可有内情,却刚好看到你急匆匆出门。”
自从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孟怀仁每日和惊弓之鸟一样坐立难安,实在是担惊受怕,便想去看看范昭,却刚好看到他出门,想起梦中情景不自觉跟了上去。
听到那些话,孟怀仁只想将它们烂在肚子里,没想到牧德真见他神色不对,追问之时他说漏了嘴。
范昭不知道说什么好。
牧德真急切道:“我与杨兄过命的交情,更何况,三郎并不只是为了他。”
还有那些千千万万流离失所的人们。
牧德真眼神坚定,范昭有些动容,“此事不成是要丢性命的。”
牧德真拍拍胸脯:“家父常言‘大丈夫立于天地,自当为民请命’。”
范昭看向一直沉默的孟怀仁。
孟怀仁神色飘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坚定下来,“我身为读书人,也当尽一份力。”
范昭:“滕州孟氏后继有人!”
范昭被两人的风骨带动,拉着牧德真认真规划,丝毫没看到孟怀仁发白的脸色。
朱筑:“他们三个怎么在一起?”
关今越:“范昭,孟怀仁,牧德真?”
朱筑:“是。诶?随机任务来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眼前的任务栏消失,一直没有收到任务。
朱筑:“随机任务:辅助范昭送信。核心人物真的是范昭啊。”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关今越:“他们四个什么时候过来?”
朱筑惊讶:“你怎么知道他们过来了?”
当然知道,他们对背后的故事一知半解,这个随机任务只凭他们搞不定。
没等她再问一遍,蔡阳进来了。
蔡阳:“关姐,需要我做什么?”
其他三人先后闯进来,个个气喘吁吁的。
关今越:“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我们先去找范昭。”
既然叫他们辅助范昭送信,那就意味着没有他们的帮助,这封信送不出去。
可他们三人在暗处,怎么会送不出去?
范廷之断然不会相信自己亲手栽培的儿子要一手毁掉范家的基业和自己的前途。
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牧德真:“我常年翻墙出逃,书院的路线我都清楚,这里有条小路非常隐秘,翻过这座山就是高陵境地。”
他指着地图上湖背靠着的那座山。临河位处密安边缘,与高陵之间只隔了一座山。
高陵崔氏嫉恶如仇,必不会隐瞒此事。
范昭:“我们三人谁去?”
牧德真:“让怀仁去。三郎与山长闹翻了,他一定会派人盯着你,我身手还不错,可以想办法带着假信混淆视听拖延时间。”
屋内两人正聊的热火朝天,门口传来异动,三人一转头瞧见关今越几人站在门口。
牧德真:“关妈妈?”
关今越:“我们也可以帮忙。”
范昭走出来:“关妈妈莫玩笑,我们干的是丢脑袋的事。”
孟怀仁听到“掉脑袋”一下慌了神,腿将椅子撞得发出“刺啦”一声,所有人都看向他。
孟怀仁扯了一个略微尴尬的笑。
范昭率先转回去,“关妈妈心领了,我们已经想好对策了。”
关今越:“你们如何做?”
牧德真将想法说出来。
关今越:“你们别插手。我们去送。”
范昭还想再劝,关今越抢先道:“他能想到你们,未必能想到我们。”
见范昭沉默,她乘胜追击:“三郎,你们都是大才之人,还有人需要你们。”
还没等范昭点头,孟怀仁突然站出来按住范昭的肩膀,“就让我去吧。这种事不好让外人插手。”
关妈妈在范昭眼中是下人,但绝对算不上外人,关今越嗅到一丝不对劲,上一秒还在争取,下一秒见孟怀仁如此执着,便放弃了。
蔡阳:“关姐,现在怎么办?不去帮忙任务完不成的吧?”
关今越:“没关系,他们送不出去。”
按照原来的走向,信到了孟怀仁手中,可中途出了岔子,孟怀仁没有成功把信送出去。
她以为是他被抓到了,但刚才他那个反应着实有趣。
关今越:“你们先回去。”
有朱筑盯着他们,随时可以截留。
旬假那日,牧德真和范昭按照约定好的,大张旗鼓背了包袱下山。
待他们出了院门,孟怀仁也动了。
朱筑:“他停在那个岔路口很久了。”
山长的居所和湖是两个方向,半个时辰前孟怀仁停在那里没有动。
关今越猛然反应过来:“错了!这个世界的核心人物是孟怀仁!”
朱筑一头雾水:“不是范昭吗?”
关今越:“通关提示说,‘若有来世,年少之志不得忘。’范昭选择了揭发自己的父亲,他忠于良心,没有违背自己的志向。孟怀仁不一样,他认为自己在岔路口选错了。”
他带着真正的信去找山长,一定能够得到山长的重视。
湖的方向是朋友和志向,清心居的方向是权力和钱财。
他选了什么显然易见,关今越迅速赶过去,趁他还在发呆将他制住,把信抢了过来。
孟怀仁拼命挣扎,怒喊道:“那是我的!”
关今越:“那是你朋友用命换的。”
孟怀仁痛哭道:“一介仆妇怎会懂得我的难处!”
关今越将信揣好,“再有难处也不是你背叛朋友的理由。”
被她戳到痛处,孟怀仁挣开:“你没资格评判我!”
整个世界开始摇晃,孟怀仁的脸像是系统出错一样一闪一闪的,他对这些变化毫无所觉,“滕州孟氏簪缨世家,我的祖父乃是前朝宰相,我的父亲和叔父们是战功赫赫的抗倭英雄,若不是皇帝老儿忌惮,滕州孟氏合该是这世上第一大族!”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脸随着那些话迅速苍老,原本空荡荡的胸腔冒出紫色光点,那光点越来越大,跳动得越来越有力。
日月轮转不休,周围干净整洁的书院变成了爬满蛛丝的废弃房屋,脚下的石板路灰扑扑的,缝隙中钻出许多平平无奇的杂草。
耳边心跳声砰砰作响,关今越沉声道:“他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