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雨答应了等她喝完就会遵守约定，但这人眼神一直往自己身上瞟，不一会居然直勾勾地定住，虽然知道她意识已经开始神游天外，但被注视着始终不自在。

她刚才听到了多少？又读懂对话背后的含义吗？她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

算了，他将身子微微转向窗外的方向，屋内仍旧没开窗，楼外的声音传不进来，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他头偏向一侧，食指轻揉太阳穴，身体疲惫，心也很累。半个小时真漫长，快点结束吧。

柯亦然不知何时，悄悄走到他身后，两手放到他肩上，轻轻柔柔地按压起来。明明想给他的是一个温暖的拥抱，走近来又不敢了。

“这力道如何？”

猛地有一双手贴上自己，纪雨吓得一抽搐，就要起身远离，他不喜欢别人碰自己。柯亦然却铆足了劲儿，两手往下一按，把他牢牢地固定在椅子上，不准离开。

“我可会按摩了，你信我，保准你一会儿舒服地打哈欠。”

纪雨还是想拒绝，“谢谢你，不了。”

不行！柯亦然执意要按，轻柔地不行，就重重地按，不知道在较什么劲，粉红泡泡彻底消失。

纪雨觉得她在借机捶打自己，拳头打在身上，发出梆梆梆的声响，“你！痛痛痛痛，求你轻点儿。”

柯亦然两手一拍，“好嘞，客人，早这样不就好了嘛，现在你就闭眼享受我的服务吧，保准你满意。”

纪雨：……

不过她认真按摩起来，技术很不错。柯亦然看着小小的胳膊，力气却一直很平均，像专业人士，有着上年份的工龄资格，他不自觉舒服地眯上眼，头疼在逐渐减缓，全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谢谢你。”

纪雨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柯亦然的举动实实在在安抚了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灵。

柯亦然大剌剌地回：“没事，为喜欢的人按摩，简直是我的福气。不过纪雨，趁着你背对我，还闭着眼，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向你坦白，其实我之前骗了你。”

她突然严肃起来，纪雨很意外，也开始惴惴不安。

欺骗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事，他厌恶被欺骗，曾经发誓，一旦发觉谎言，便再也不和失去诚信的人来往，永生永世不理会。

柯亦然：“我家没有养狗，上次打包回去的手抓肉，是给我外婆吃的。”

纪雨怀疑自己不懂中文，眼睛瞪大瞪圆，转头，“为什么？”他不能理解，一个人将自己的外婆比作小狗，这是什么孝顺孙女。

柯亦然纠结了很久，她想安慰纪雨，想抱抱他，关键时刻却怂了。按摩的时候，心不在焉，水灵灵地把自尊出卖了。

“因为我担心你觉得我打包回去给家人吃太穷酸，所以说给小狗吃，其实我家很穷，家人去世后，只有我和外婆住在一起。”

心甘情愿撕开伤口给人看，她不懂安慰，只是单纯地希望此刻难过的纪雨不要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小苦瓜，因为在场的她是另一个小苦瓜。

但爱人的时候，会变自卑，何况她一直介意自己的穷困被人知晓，在尚晓雯面前如此，在纪雨面前，她更不希望他对自己有异样的眼光。

他会看不起我吗？他会觉得我的喜欢很廉价吗？他会觉得我是因为钱才追求他的吗？

三连问，柯亦然最在意最后一个。因为最初的她，确实因为这个原因接近纪雨，一旦被纪雨发现，她没有勇气为自己辩解，她确实动了贪心。

“你的外婆一定很爱你吧。”

“啊？”柯亦然猛地抬起头，脊背慢慢直立，像是自尊自信一点点充盈进身体里。

她羞涩点点头，像是炫耀一件价值千金的东西，“是的，外婆很爱我，她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生活，我们的日子虽然贫穷却很幸福。”她满怀希望抬头，看他：“你想去见见我外婆吗？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纪雨不知为何，表情变得怪异，两簇眉锁起来，“不了。”

满心欢喜提出邀请的柯亦然，小狗耳朵耷拉起来，有点不高兴，为什么不想见我外婆？还是嫌弃我们太穷吗？

纪雨自以为不擅长和长辈相处，和外公关系就很差。但柯亦然提起外婆时神采奕奕的样子，能看出，她们的生活一定很幸福，这让他很羡慕。

于是，他真心实意地建议：“柯亦然，你一定要上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你的外婆一定会特别高兴。”

纪雨回想起初见柯亦然挽留他不要取消订单的渴求样子，明明是个学业繁忙的高三学生，却翘课出来兼职，甚至提到未来规划，说自己高中毕业就去古城找工作。

“如果你需要钱，我可以资助你。你的成绩，和你大学的学费生活费，都毋须担心，我会帮你，帮你达成心愿，没有后顾之忧。”

她抿唇，不知为何，内心一股股酸楚上涌，她眼里含着泪，很想很想说不，谁需要你的臭钱！一旦接受赠予，她就没有勇气，坦荡地说喜欢他了。

她咬牙切齿，“纪雨你真是个好人。”

“不用客气，你很聪明，不读书太可惜了，如果你把我当朋友，就不要吝啬求助的机会，我愿意帮你，任何你有困难的地方都行。”

你可真是大好人，有着一副菩萨心肠，你那么懂我的表情，怎么看不出我现在快哭了。

“半个小时到了，纪雨，明天见。”她先纪雨一步离开，走出包间时背影是那么果断和潇洒，如果纪雨追出来，跑到她的正面，就会看见，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第一次真心爱一个人，她看到了对方身上的全部好，月光照耀过来，却照亮了她身上的全部坏。她不知道接下来要以什么心情和勇气，去和纪雨相处。真心还是假意？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管选择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不再目标“单纯”。

心理负载，她需要一个独处的夜晚，冷静冷静。

纪雨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收拾东西离开时，回看了桌上还剩三分之一的饮料，他只淡淡地在心里想，这‘我想你，藏不住的’饮料看来很难喝，柯亦然都没喝完，下次再也不点这个了。

乡间邻居家的小狗，义气地，一路保护柯亦然到家门口。正巧，烟囱里有烧火的烟气熏出来，她闻到了烤红薯的味道。

她又跑又叫，“外婆，外婆”，一路冲进小院，跑进厨房，外婆正蹲在灶膛前将黑乎乎的烤红薯用火钳勾出来，其实早就听到她的声音了，故意不紧不慢地动作，然后逗她。

“馋猫，回来得正好，刚烤好。”

柯亦然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搂住外婆的棉袄，脑袋往她怀里钻。身旁灶膛的火苗不断传来热气，烘得她周身暖洋洋。她被温暖熏出了眼泪，故意蹭到外婆衣服上，喟叹一句，“还是外婆最好，外婆给我烤红薯。”

外婆不知道她在哪里受了委屈，躬身把红薯外面的硬壳取掉，剥干净皮，搁到碗里，让她吃，“小甜嘴，快吃吧，不够外婆再给你烤一个，吃多了也不嫌你在被窝里放屁，臭熏我。”

柯亦然的委屈瞬间破功，抬起头来，用棉花大的力气，捶她，“外婆！你讨厌～”

夜晚她没去纪雨那里没话找话聊，特意点进尚晓雯的微信，让她明天给自己带几本爱情小说，她想看看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

次日早自习，尚晓雯鬼鬼祟祟地拿出封面花花绿绿的玛丽苏小说，什么校园男神为我着迷，攻略邻家天才哥哥一千天之类的。

她嘿嘿，笑得猥琐，“亦然，这些全是我珍藏的女追男爱情小说，你看了里面的经典情节，一定要亲身试试，我期待你抱得美男归，哟～”

调侃意味拉满。

柯亦然看着怀里一堆书，突然产生致命一问，“晓雯，每一本书都这么厚，难道小说里的女主追男生也要追一本书那么久？男生那么难追的吗？”

尚晓雯：“当然啦，没有任何一件事是简单的，爱情更加不是。小说里男女主除了现实原因阻挠他们，还有两个人各自的性格问题影响进度。比如男的傲娇嘴硬，把女生说哭了又不会哄，女主可不就要难过一章，惩罚报复男主一章，男二介入引男主吃醋一章，女主发现男主内心是喜欢自己的一章，男主道歉自己没有安全感，情感表达羞耻症一章。一本书几十章，纠缠来纠缠去，但你放心，解决一定是he，男女主注定会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恋爱好麻烦啊。

尚晓雯：“放心吧，你和你的一见钟情也是一样，命中注定我爱你。眼前的挫折只是一时的，你要相信自己。”

确实，根据书里的经验，她和纪雨现在还处在相识阶段，有些沟通失误很正常，不要太快否认一段情感，只要人是对的人，过程忐忑一点是正常的。

好！她重新打起了精神，在早读的四十分钟里，快速拜读了各部小说里，女主如何猛烈追求男主的方式。下课铃声一打，她关上小说，尚晓雯放下手机放松眼睛，扭头看见她面前本子写满了字。

“这是……”她凑过来，看到纸上是柯亦然写的花式追夫方式。

柯亦然神采奕奕地虚指纸上所有招数，“我发现了，我还是太保守了，书里每个女生都比我勇敢，我还不够努力。”

尚晓雯觉得身体里的血都燃起来了，“所以，你要怎么做？睡了他！”

“咳咳。”柯亦然蹙眉纠正，“我们还是祖国的花朵，不能做这种事。”

“哦哦，我说着玩呢，我打嘴炮。”她掌嘴，惩罚自己。

下午放学的时候，柯亦然走出校门，没有往日的激动，今天她不确定纪雨还在不在门口等自己，远远看到小卖部旁边没有一抹干净纯白身影，她小小失望了一下。

他居然真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