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川在临走前来了一趟公司。

茉莉正在化妆室化妆，披着浴袍，漆白的定妆粉里她闭着眼睛。多莉丝举着刷子在眼影盒里挥舞，一团又一团烟雾不断飞起。

并不宽广的准备室，挤满了人。摄影师在确认点位，经济人在不停地接听电话，胖胖的麦哲伦艰难地在椅子背后穿行，坚持不懈地举着谱子在茉莉耳边强调。

“记得发音，发音，茉莉。”麦哲伦焦虑地咬着未点燃的烟斗，“还有一定不要抢拍啊。”

“茉莉，像以前一样发挥就好。”

绿川从斜边递过去一张纸。“茉莉，你看看这个。”

“我按美式音标标注了你的歌词。”

麦哲伦啪地一下拍上青年的肩膀，“不错啊绿川，你赶过来一趟?”

“绿川!你不是一会儿的飞机?”茉莉闭着一只眼睛让多莉丝画眼影，另一只眼睛看向正在褪毛的小鸡。

“车子就在外面，我这就该走了，茉莉，”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翅膀——那对翅膀新添了更多的伤口，他的目光快速地在化妆室里扫视了一圈，脚步往外迈出，“……祝演出顺利。”

就在此时内室的帘子被掀开了，雪白的长发快速的出现了一秒。

绿川的心跳几乎停止了。他的眼珠兴奋地颤抖起来。

他的目光凝固在门帘旁的柱子上——那根珊瑚色油漆的柱子后面，一颗冰似的眼珠在刚刚与他对视。

他串联起一切蛛丝马迹的猜想，并在此刻像攥住某个被隐藏的、又好像根本没有被掩饰的秘密——一只乌鸦落下的玻璃珠。

“导师有事请假了，我得一个人去洛杉矶了，茉莉，”绿川微笑起来，晃了晃手里的帽子，一只棕褐色格纹的猎鹿帽。“再见，茉莉。”他风也似地离开了。

女人雪白的手在人群间挥了挥。

她的手抚上麦克风。

——让我们热烈欢迎，茉莉·莱克特女士，以及她的本场钢伴，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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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花似的褶皱、修身的长裙，一柄宽檐的礼帽，坠着蕾丝的纱面。她的眼睛如梦似幻的从蕾丝花纹间浮现，同样色系的高大的西服在她身后落下。

洁白的礼帽，海鸥似的燕尾，高洁的雪花似的长身，男人在她身后的钢琴旁坐下。他的眉眼被帽檐遮住了，只露出一点尖利的下巴和银子似的长发。

一切都是洁白的。

衣服、头发、钢琴、麦克风和舞台边的花束。

一切都像梦幻般轻盈。

琴酒按下第一个音键，茉莉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一切都柔和得像无法再柔和了，一切幸福的模样都是如此吗，空气如此湿润而淡薄。

他们的身影在聚光灯下，像天使一样向天空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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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一段时间的每个夜里，男人都是如此配合女人的练习。

像每日上演的日语教学，他久违地坐在了巨大的三角钢琴旁，像过去某个灰色头发的教官曾做的那样，在一个女人的身边弹琴。

——在那个过去里，他总是浑身是伤，露出的皮肤没一块好肉，阴骘地藏进阴影里整日一言不发。

“……”，那张伤疤贯穿太阳穴的脸说出他那时候的名字，灰色的头发被阳光和阴影劈成两半。“有时候，也要学会在女人身边弹琴啊。”他吐出一口烟，“人这辈子，可不是只有舞刀弄枪。”

他已忘记他那时候的回答。

只记得像完成拆弹考核一样，背下了谱子和指法。

那张灰色的脸笑眯眯的摇晃，在他尚且还踩不住踏板的时候，叹息着说，“等你长大了就明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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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酒的手指已可以在琴键上跨十一度。

他的脚踩在踏板上，起伏，变动，身体像披羽的白鸥，锋利的翅膀垂下在灯光里摇晃。音乐变得高昂，音乐变得低沉，女人的身影在灯下变得模糊，只有声音越来越清晰。

她的声音在空气里丝绒一样随着风摇晃。

她的背影也在摇晃，胳膊随着节拍动作，手指抬起在聚光灯下，那花一般轻盈的指尖像某个来自天堂的号角。像人间退行的海燕。

他们的音乐融化在一起。交缠在一起，像每一个夜晚，相互交缠的长发。

琴酒的目光凝视茉莉的背影，他想起灰发教官说起自己女人时的笑脸——那只遍布硝烟的手会在买花时使劲擦干身上的灰尘，会在任务结束后急匆匆地卸下装备清理血迹，会在某一个战壕的底部，黄沙纷飞的时候，左手拿着手雷，右手举着一张相片亲吻。

他会在死时想起眼前这个女人吗?茉莉。

他是随时做着即将死去的准备，放任一朵花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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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茉莉在挤满后台的花束间，明亮的像在发光。

茉莉像他们第一次约会时那样，从无数个花朵间挑选出属于他的那一束、他的那一束白茉莉。

茉莉抱着茉莉，向她的恋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