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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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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很多人,在萧崇的身后。认识的,不认识的,但每一个看他的眼神都是厌恶。

他听见他母亲的哭声,那是唯一一个不愿转过来面对他的人。

他的姐姐一身嫁衣诘问道,“你身负魔血,与我又怎会是一母同胞。我与怀序本可夫妻偕偕,如果不是因为你这讨债的怪物,又如何落得阴阳相隔的下场。”

“我恨死你了。”她被父亲揽进怀里,头上的凤钗步摇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在这片虚空中震耳欲聋,仿佛直击他的心鼓。

小时候抱过他的萧夫人也满脸怨毒地瞪着他,泣音哀婉,“所有人都死了,为什么你不死呢,为什么偏偏你还活着?”

给他削过木头小剑玩耍的陆师叔扶着站不稳的萧夫人说道,“当年是怀言仁慈没能杀了他,今次定不会让这魔头逃脱,势要用他项上人头来祭师兄、怀序和我吹梅山庄所有惨死弟子的在天之灵!”

“我说了,都给我闭嘴!”符桓之抬枪格开想趁他心神不稳攻来的萧崇,但萧崇身后的影子却只多不减,每一个都在质问为什么他还敢赧颜活在这个世间,明明十四年前最该死的人便是他。

为什么?

为了非我族类这四个字?

他一直在求一个答案,可他这一生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他是受人算计而降生于世的魔神,昆仑巅的半神和幽州的君主都盼着他毁天灭地,颠覆这个世界让一切归零。所有的抉择都是别人的,而他只能被迫在其中随波逐流。

被欺凌、被欺骗、被践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他到底有什么错!

他的章法已然全都乱了,与萧崇缠斗数百回合终于落了下乘,长/枪被萧崇挑开,道骨仙风的掌门盯着他喃喃自语的薄唇,重复道,“为什么?”

“杀一人救万民,救一人使天下生灵涂炭,任谁都知道该怎么选。”萧崇的剑穿透了符桓之的肩胛骨,把他死死钉在了地上,“为什么死到临头了反而要问如此愚蠢的问题,不如就让在下把这个答案刻在你的墓碑上罢。”

符桓之瞪着眼看萧崇,目眦欲裂,像是已感知不到疼痛,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口,他反手握住剑身,另一手向萧崇拍去。

他面带血痕,笑容反而妍丽起来,“这世间本就没人在意我,但萧掌门不一样,除魔歼邪,名门之秀,若为证道而死也不失为佳话一段。”

“不如就与我共赴幽冥,不知阁下意欲如何?”符桓之说着便猛地起身,任萧崇的剑越刺越深,以此缩减和萧崇的距离,完全是同归于尽地打法,要将眼前之人与自己一道拽下地狱。

电光火石之间一人破开虚空,束得齐齐整整的发里夹杂了些许银丝,他一掌震断刺入符桓之肩胛的剑身。

云心出岫,人去潇湘,明明是吹梅山庄最基本的功法,却好像蕴含至高至深的道,把“萧崇”逼得溃不成军。

“在下如果哪一个都不选呢?”逐月出鞘,“我绝不会再因为自己无能而让我在意的人,在意的事受到任何伤害,而我……”

他凝视着按着伤口脸色惨白的符桓之,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而我也不会让他违背本心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虚空连同那个符桓之幻想出来的“萧崇”一齐应声碎裂。

他们又回到了最初那片红云如织的梅林,湖面上飘满了各色的花瓣,两人倒映在水面上影影绰绰,似假还真。

符桓之接过萧崇抛来的伤药,问道,“他是假的,你便是真的吗。”

一个对朔安公符桓之除之而后快的萧崇和一个为了救他置自身安危不顾只身入险境的萧崇,哪一个是真的,又或者,每一个都是假的。

符桓之撕开已经有些许黏在皮肉上的衣衫,用牙咬开瓶盖把药粉随意洒在伤口上。

萧崇看着他漫不经心对待自己的态度,一把扯下自己的下摆,在符桓之面前蹲下,说道,“我来罢。”

符桓之甚至没有犹豫,顺从地把手里的瓶子交还给萧崇,张开手臂,将弱点全部暴露在萧崇面前。好像方才那个形若疯癫,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修罗刹鬼不是他本人一般。

萧崇沉默地把符桓之处理地一塌糊涂的伤口清理干净,用布条细细缠绕包扎好,最后他似乎在思考要打一个什么样的绳结才好,顿了片刻突然开口说道,“这是你的幻境。”

“所以?”符桓之看着他的发顶正发呆。

“烛龙幻境生生不息,入阵者即是守阵者,既是执棋人也是棋子。不破不立,不死不生。唯有阵主自己勘破心魔,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萧崇把薛师姐在他进来之前说的话复又重复了一遍,“我们要从这里走出去,只有你知道真正的生门在哪里。”

符桓之把外袍拉好,笑道,“如果我知道,我们俩又怎么会坐在这里呢。”

知晓符桓之从头至尾都没打算信任自己,萧崇叹道,“你内心最执迷之事,便是破阵的法门。”

符桓之摩挲着下巴,偏头问道,“你想知道的,究竟是我们要如何从这鬼地方出去的方法,还是朔安公最不为人知的弱点?”

“既然我们在建木之梯雾起之时便俱已进入四荒守卫中秋神残识操纵的幻境,你能出现在这里,便是成功突破了自己的幻境,”不待萧崇回答,他合掌反客为主道,“不如说说,在你的幻境里,你看见了什么。”

萧崇看着他带着玩味笑意咄咄逼人的嘴角,诚恳万分地回道,“夫妻肺片。”

“夫妻肺片?”符桓之略显错愕,一时不知萧崇是否在戏耍自己。

“那时候门派百废待兴,一个铜板要掰成两半用,处处都要花钱。山庄弟子也都节衣缩食,成年的还好说,大都熬得住。但彼时战火突起、妖魔肆虐,门下收了不少流离失所的幼童,小弟子们也跟着吃苦,一个个瘦的和豆芽菜似的,清菱师叔急得整宿整宿睡不着。逼得没办法了,她去捡了别人不要的下水,学着做菜,她原先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心只有剑道,觉得旁的一切都是世俗腌臢之物,臭气熏人。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偏生爱作弄人,人往往被逼着向自己最厌烦的事情低头。但被逼到头上,其实也不见得当真有那么困苦,清菱师叔多少是有点天赋的,夫妻肺片、爆炒肚丝、醋溜肥肠、酸菜鸭胗,一到饭点,干净的汤汁都不剩。我倒是一直没吃上,想得紧。”也不知他是在说人,还是在说己。

“你是掌门,想什么门下弟子不会双手奉上呢。”符桓之突然感到无趣,不愿再听下去,于是站起身来远眺。

萧崇好像真得陷进什么回忆中,脸上带着眷顾的浅笑,淡淡道,“没什么,清菱师叔收山了,任谁也请不动她。”

“你说这是我的幻境,心随意动,皆自我心。”符桓之看着湖面缓缓结冰,“如果我要它下雪呢。”

他说完这句话时,当真有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鼻尖。

萧崇的脸在他面前不再真切,他看见他嘴巴在动,但符桓之的耳边只有嗡嗡的耳鸣之声。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喜欢雪天。幽州王城经年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失陷在大雪之中,他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也都和雪有关,但江南是不常有雪的,至少在他记忆里只有过那么一次小到可怜的雪。

他仿佛无主孤魂,直愣愣站在那里看着幼年时候的自己裹得好像一个肉球跳上去砸了还睡得香甜的萧崇一个满怀。

“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呀。”符桓之伸手把窗户开了一道缝隙,冷风灌进来,紧闭着眼睛的萧崇一把把他掀开,将棉被攥得又紧了一圈。

他嘴里嘟囔着,“你好重啊。”

符桓之锲而不舍地闹他,“再不起来雪就全化了,嵩哥儿用术法给姐姐做了那么大一个冰雕呢,去玩吧去玩吧。”

萧崇被他磨得没办法了,只得起身,衣衫凌乱的,鞋子都没穿好便被拖着一路往小院去。

雪还在下着,但江南不比幽州,下到地上便成了水,只有一些落在符桓之头上的还有些晶莹的痕迹。

萧崇问他,“你帽子呢,回头病了,我大哥和你姐姐又要念我,可算我求求你这个小祖宗了。”

符桓之鼻尖红彤彤的,兴高采烈地指着不远处的雪人说,“那呢!”

萧崇指天画地发誓说从来没见过堆得这么丑的雪人,符桓之气得追着他绕着院子跑了三圈逼得萧崇改口说“颇有童趣”才作罢。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萧少庄主都难得纵着二弟胡闹,甚至还主动下场,他喊了一声萧崇的字,萧崇立马站定不敢妄言,然后便被一计雪球正中额心。

小院里被萧嵩维持着积雪的模样,离萧崇最近,笑得最为嚣张的符桓之一马当先被萧崇报复地按进了雪地。

符筝笑着摇头,先行离开准备去熬好姜汤,免得三人闹完一齐生病卧床。

在她离开的地方立着一对栩栩如生的等身少年男女冰雕,四目交对,端的是言笑晏晏,琴瑟和谐。

很美好,但他不属于这里。

穿着厚厚冬装的小童捧脸看着他,“你真的要离开吗?”

天地银装素裹,白得刺眼几乎要让他患上雪盲,只有手心有一丝温度,即使看不见,但萧崇确确实实握着他的手。

小童坐在大石上晃着穿着坠有兔毛绒球靴子的脚,“这里有什么不好呢,真实和虚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其实你自己也不是很能分得清楚罢,但是至少在这里,你是快乐的,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他是自小脱离了族群的幼狼,被当做狗崽养大,会为了一点可笑的温情追着自己的尾巴团团转逗乐围观的人,可他骨子里终究还是啖肉饮血的野兽。因此被厌弃,因此被放弃。但沾染了人类的气息,即使明知道会被扼断咽喉,从此万劫不复也好,却还是像飞蛾扑火一样到死都渴望着一点火一点热。

符桓之睁开了眼睛,从又一个幻象中脱身,他说,“我知道生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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