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凯从早餐袋里拿出一个热腾腾的包子，边吃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按他这个走法，唐尔嘉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跟在后面会被他发现。
可是波莉莉就不一样了，她走一步回头看三步，确定没人才敢小碎步地再往前小跑一段。她似乎真的很怕被人发现她跟甘凯在一起，但是却又不得不老实地跟在甘凯后面。
所幸这个时间实在太早，大部分学生都才刚刚起床，忙着洗漱或去食堂吃早餐。唐尔嘉跟着他们七绕八绕，终于看见他们在一个看似废弃的仓库门口停住了脚步。她收住脚步，就近选了一棵大树隐匿住身形，随后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
甘凯此时已经吃完了两个包子，他把手里的塑料袋随手一扔，伸手就要去拽波莉莉。波莉莉还在回头看后面，不防甘凯一拽，整个人都被拽倒在他身上。
女生柔软的身体撞入怀中，甘凯咧嘴一笑，正要搂住波莉莉，却看见她触电般地从自己怀里弹出来，瑟缩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我，我一会儿还要回教室的……”
甘凯脸上的笑意减了三分，他冷哼一声：“还能有什么事？你又不是第一次了，装什么装。”
他压根不在意波莉莉发白的脸色，大步上前粗暴地扯住她的手腕就往仓库里面走。男生的步子大，波莉莉被拽得踉踉跄跄的，几乎是被拖进仓库里。
仓库里面的情形，以唐尔嘉现在的视角并不能看见。但看之前的情形，她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放轻脚步，唐尔嘉猫着腰靠近了仓库门口；隔着门，她听见了波莉莉的哭声。
啪！
波莉莉的哭声弱了些，甘凯不耐烦的声音随之传了出来：“都拍多少次了，装什么纯。赶紧把上衣脱了，快点！”
唐尔嘉瞪大了双眼，身侧的拳头也跟着一点一点攥紧。在穿越过来之前，她就基本确定波莉莉遭受了蔡依然四人组的校园霸凌，但是她没想到居然恶劣到这种程度。
不行，不能把波莉莉一个人留在这儿。
她正思忖着对策，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一个人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胳膊，紧接着另一只手也跟着上来想要捂住她的嘴！此刻唐尔嘉来不及多想，刻在灵魂里的动作瞬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侧头避开那只要捂嘴的手，双手抓住剩下那只手，后背一弓就要把身后那人翻甩出去！
那人似乎没料到唐尔嘉的反应会如此迅捷，情急之下小声叫道：“等一下，唐尔嘉！”
听到这一声，唐尔嘉眼神一动，往后一靠消解了原先的动势。他们的动静惊动到仓库里面的人，她来不及看身后的人是谁，抓住他就往仓库后面绕。
大约半分钟后，甘凯从仓库里走出来，一脸狐疑地前后张望了一下。他没发现什么，看了看时间脸色却阴沉下来：
“真晦气，本来今天感觉挺好的。也不知道是谁，可别让我抓到。”
他没管身后的波莉莉，自顾自的拎起包离开了仓库。波莉莉没有出来，唐尔嘉把耳朵贴到仓库的墙壁上，依稀能听到一点断断续续的哭声。
见甘凯走远，她松下一口气，转身看向身后的男生：“你终于来了，楚子复。”
男生表情微微一愣，随后笑道：“你早就认出我了？”
唐尔嘉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有所猜测吧。这周总是在晨跑的时候在操场边看到你，不是巧合吧？”
“你还挺敏锐的。”楚子复点点头：“没错，我在观察你，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唐尔嘉。不过，看你一路跟着波莉莉，刚才又想要为波莉莉出头，倒是可以百分百确定你就是唐尔嘉了。”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你刚才太冲动了。”
唐尔嘉皱了皱眉。此刻她并不想和楚子复争论什么，便问道：“你跟着我到这儿来，不是只为了跟我说这句话吧。”
“的确，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找你。”
楚子复放下书包，从包里掏出一本模样眼熟的厚实本子。他把本子摊开，另外一侧递向唐尔嘉。
“这是……？”唐尔嘉的目光落在这本册子上，不由地一凝：“这是学生名簿？！”
楚子复矜持地颔首：“没错。来吧，让我们还原一下那天的场景，或许，马上就可以回到原来的时空了。”
此刻，唐尔嘉的心情很复杂。要说不想回去，那是假的。谁想一直借用别人的身体生活呢？这是蒋乐萱的人生，是她从蒋乐萱那里暂时把她的身体偷来了一段时间。这些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并非没有想过，如果回不去该怎么办。
可是现在回去，她又感到十分的犹豫。来到波莉莉坠楼之前的时空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在这里也许她能够接触到之前怎么也查不到的线索，甚至能阻止波莉莉在3个月后坠楼。就这么回去了，波莉莉怎么办？
犹豫之间，她还是伸手接住了册子的另一侧。两三分钟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
唐尔嘉暗暗松了一口气。
“是哪里不对吗？”楚子复眉宇紧缩，仍在来回尝试着不同拿名簿的方式。他停顿下来，想起什么：“对了！那天我们不是在抢夺这本册子吗？来，我们模拟一下这个。”
说着，他手上使劲，学生名簿受到拉扯，开始显出裂开的态势……
“慢着！”
唐尔嘉从楚子复手里夺过学生名簿，快速翻动起来。很快，她合上册子，还给了楚子复：“这不是那天那本学生名簿，上面没有廖晓星。你是从哪儿拿来的？”
楚子复怔了半秒，接过名簿也跟着翻动起来。看完，他略有些失望：“还真没有……乔洋在学生会秘书处任职，我借他的职务便利偷拿出来的。”
乔洋是楚子复现在用的身体原主的名字。
“那你还要硬扯这本子？要是真扯坏了，你怎么交待啊？”唐尔嘉试图劝住楚子复：“好了，你先把这本名簿还回去吧。原先那本名簿大概率在廖奶奶家里，不过我们现在也没有理由，不好直接上门去找廖奶奶。再者说了，来时是这么个触发条件，回去又不一定要也靠学生名簿才行。”
楚子复抬起头：“你的意思是？”
唐尔嘉解释道：“你有想过吗？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很显然，是因为波莉莉案我们才会在廖奶奶家相遇，而现在又恰恰是波莉莉坠楼前3个月。”
她顿了顿，郑重道：“一切都还来得及。”
楚子复定定地看向唐尔嘉的眼睛，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认真”二字。他没有直接接话，而是斟酌着开口：“我觉得有一点得先明确一下。”
“我们因为机缘巧合已经来到这里，那么当下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也就是回到我们原来的时空。这一点，你认同吗？”
唐尔嘉思索片刻：“没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楚子复的语言直接又犀利：“我们不能改变波莉莉的命运。”
唐尔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说什么？”
没等唐尔嘉发挥，楚子复直接道：“你知道祖父悖论吗？”
唐尔嘉怔了怔：“你说的是那个关于时空穿越的理论……”
楚子复点了点头：“没错。一个人如果穿越到过去杀死了他的祖父，那么他也将不复存在。同样的道理，我们不可能改变波莉莉坠楼的命运。如果她不坠楼，你我就不可能因为这个案子在廖晓星家相遇，也不可能接触到那本学生名簿，穿越就不会发生。那么，现在在这里的你和我，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唐尔嘉的心狠狠地往下坠了坠。她明白楚子复的意思，更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如果波莉莉的命运被改变，当下的他们既然无缘来到这里，那么也就只有消失这一种可能性了。
“而且，我们现在也不是我们自己。”楚子复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借用了蒋乐萱和乔洋的身体，贸然插手波莉莉的事情，难道不是在给他们两个招惹事端吗？等到我们回去以后，黄一泽、甘凯他们又开始针对蒋乐萱和乔洋，那该怎么办呢？”
唐尔嘉的语气了冷了下来：“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到这里就光看着，什么也不做吗？”
“我们当然不会什么也不做。”楚子复摊了摊手：“按你的说法，神秘的力量既然让我们来到这里，就是让我们借别人的眼睛，了解波莉莉坠楼案的真相。我相信，只要我们能查清一切，就能回到我们的时空。”
他的语气果决，声音随轻却掷地有声：“你要记住，我们不属于这里，我们只是这个时空的旁观者。”
唐尔嘉好久都没有说话。
楚子复很耐心，他没有催促，给了她自己想清楚的空间。在她沉默的时间里，波莉莉默默收拾好哭声，整理好衣服离开了仓库。躲在仓库后侧的唐尔嘉看着波莉莉离开的背影，忽然出声道：
“楚律师你……没有办法和波莉莉共情吧？”
楚子复闻声抬起头，看见唐尔嘉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
“你是不是觉得这些都是波莉莉咎由自取？她没有反抗，她没有找大人解决问题，她自己任由甘凯欺负，所以她活该如此，她不值得被救。”
楚子复：“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误会？”唐尔嘉冷笑了一声：“大概吧，但我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你能这么冰冷地说出这些话。你知道从她的角度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你知道一个被伤害过的女生今后对异性会有多恐惧吗？从她被欺负的那一刻起，在她世界路过的每一个男人都会让她联想起最黑暗的时刻，她的人生从此破碎了。”
“这些你通通都没想到过吧，就像你也没想过，命运这个词到底有多沉重。”
楚子复慢慢地收回了想说的话，他微微低头，抿住双唇。
“很抱歉，在我知道波莉莉的未来之后，我就已经无法袖手旁观了。我不是旁观者，我是局内人。”
唐尔嘉看着楚子复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楚律师，我们就此别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