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野在东三环有自己的舞室,叫Run Wild,开了五年多,经营得不错。他给展澈发位置,找他来玩,说要庆祝他“为舞而生”杀青。
展澈白天有个杂志要拍,晚上才到,八九点正是舞室人气旺的时候,一楼咣咣打铁,二楼嘿怕甩得飞起,撒野领他到三楼一个小教室,地上摆着炸鸡和一箱啤酒。
“就这?”展澈跟他混熟了。
撒野踮起脚,撸了他脑袋一把。
展澈一屁股坐下,把啤酒往地上一磕,徒手打开。
“这家炸鸡巨好吃,”撒野坐到他对面,“就在前边十字路口,你以后有需要来我这儿练舞,饿了就点他家。”
年轻男人的快乐很简单,有肉有酒,有能交心的朋友,“真好,”展澈环顾这间小教室,“我要是能有一家这样的舞室,就知足了。”
“说什么呢,你可是明星。”
展澈苦笑:“明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撒野拿瓶口跟他碰:“你多大了?”
“二十二。”
“我比你大十岁。”
展澈瞪圆了眼睛:“骗人!”
“娃娃脸,”撒野不大好意思地戴起帽兜,“其实是老叔叔了。”
展澈不信,掏出手机开始查:“真的啊……”接着他两眼放光,“你也是世界冠军!”
撒野在帽兜下挑了挑眉:“配得上你吧?”
展澈跟他碰瓶:“我俩世界第一配!”
喝着喝着,有点多了,“我已经两年没比赛了,”撒野流露出失意的情绪,“跳不动了,一过三十,整个世界一下子就重了,time out。”
展澈单脚蹬地,滑到他身边。
“舞者的生命太短暂,”撒野灌一口酒,“极限又太高。”
三十岁,展澈还有八年。
“你羡慕我有舞室,我羡慕你有时间,”撒野搭着他的肩膀,从极近处看进他的眼睛,“所以别停,跑下去,把世界甩在身后,别让世界甩下你。”
一个拿过世界顶级奖项的人,还是被世界甩下了,这就是舞者的宿命。
展澈低下头,抱住他的肩膀,那么用力,像是在拥抱未来的某个自己。
正在这时,教室的门开了,忽地笑拎着一盒提拉米苏站在门外:“那个……我方便进来吗,不打扰你们吧?”
展澈要松手,撒野却反手把他搂紧,戏精上身:“你死心吧,我们是不会分开的!”
“好好好,”忽地笑踢上门,“你俩锁死。”
撒野找她来是情理之中,毕竟短短两期“为舞而生”他们一直并肩作战,如果不是吴在也那番话,展澈此时一定是真正开怀的。
“怎么才来?”撒野爬过来要蛋糕。
“有个视频会。”忽地笑打开蛋糕盒子,踢掉高跟鞋坐在地上。
那么自然,随性,没有一丝扭捏。
“来!”撒野举起酒瓶,“走一个,恭喜展澈杀青,让那帮演技派们自己玩去吧!”
展澈注视着忽地笑,她接过酒,笑得坦率而真诚。
展澈倏地低下头,内心生出一股羞耻感,他在猜疑她。
“你小子怎么回事,”撒野大着舌头掐他的脸蛋,“刚才话不挺多的吗,怎么哑巴啦,快提一个,谢谢你忽姐,没你忽姐……”
“都是这么过来的,”忽地笑打断他,“机会有的是。”
她在告诉展澈,未来可期。
展澈嘴唇干涩,舔了舔:“谢……谢谢忽总。”
“我这哪有什么总,叫姐。”撒野边吃蛋糕边教育弟弟。
“谢谢……”或许是因为酒精,展澈的脸通红,“姐。”
“就完了?”撒野质疑他的诚意,正要批评,忽地笑一仰脖,吹了。
嘉士伯风花雪月特酿,325毫升,不大,但豪气十足。
“姐,您大气……”撒野刚要竖大拇指,工作人员在门外叫他,好像是楼下学员有什么事,他听了几句,带上门离开。
屋里只剩下展澈和忽地笑,酒还是那个酒,味道却有点不对了,“你和卓琢,你们之前认识吗?”展澈试探着问。
忽地笑并不清楚他的因由:“这个圈子只要有头有脸的,没有我不认识的。”
展澈沉默,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想问什么,想问出个什么。
“你想要她联系方式?”忽地笑误会了,拿出手机。
“啊?不,我只是……”
二维码递到眼前,“你先加我,我把她推给你。”
展澈骑虎难下,她不想加卓琢,又想加忽地笑,又不想让忽地笑觉得他加她是为了加卓琢,思前想后迟迟没动。
“那你记一下她手机号?”忽地笑说着要退页面。
展澈连忙扫码,叮地一响,一个暗红色的头像跳出来,点开图片,是一个舞动着的黑色剪影:“这个头像……”
“网上看到的,”忽地笑把图放大,纤细的四肢像展翅欲飞的鸟,“用了好多年,一直觉得很美,很自由。”
展澈说:“这是摇摆舞。”
“是吗?”忽地笑完全没注意。
展澈想起之前的七夕夜:“你学过摇摆舞吧?。”
“哦,大学的时候,”忽地笑并不想回忆那段往事,“有个活动中心,每周末办两场舞会,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一直以为学的是交谊舞。”
大学、活动中心、每周两次……展澈猛然惊觉,她和吴在也很久之前就认识。
吴总那张精明的脸冲进脑海,金丝眼镜、中东乳香、订制西装,他的每个动作、说的每一句,似乎都带着某种目的性。展澈觉得嘴唇更干了,甚至有些焦躁,急着想问什么,忽地笑却放起了音乐:“还有这首歌,我也很喜欢。”
前奏一响,展澈就听出来:“The lemonade song。”
优雅的女声,婉转地唱着:“Well you couldn’t be good,if you’ve never been bad。You couldn’t keep cool,if you’ve never gone mad……”
如果你没做过坏事,就不知道怎么当个好人。如果你没冲动过,就不知道情绪如何控制。或许这正契合展澈当下的心境,他燃起一股冲动,拉着忽地笑的手,脚步飞旋,和着音乐将她揽入怀中。
The glass is half full of sweet champagne,
Some say it’s half empty what do they know!
忽地笑毫无防备,就那么懵懂地落入了他的漩涡。手腕被温柔牵引,肩膀被轻触着,腰肢被握住了又放开,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只有眼前的脸熠熠生辉,青葱、漂亮、稚嫩中带着未成熟的性感,定定注视着她。
Why would you whine about the rain,
When you could lose yourself inside a rainbow!
她要迷失了,迷失在金色的香槟气泡中,迷失在七彩的虹霓幻影里。她被拉入温暖的胸膛,又被坏心眼地推远,情绪随着每一点微小的变化颤动,她不得不提醒自己:别、别动心,这不过是一支舞,是年轻男孩一时性起的游戏。
带着点儿不安的微醺,歌词懒懒地唱:
恰恰是酸涩的柠檬,酿出了甜蜜的柠檬水。
And lemons give you lemonade。
这一夜,忽地笑迷醉了,醉在一张名叫展澈的网里,甚至梦中都没有醒来。
宽大的手掌,喷在脸上的热气,光滑的皮肤,和皮肤上渗出的汗水,发丝拂过耳际,接着是嘴唇、牙齿、舌尖……
“姐……”那个声音沙哑着,从耳鼓钻进四肢百骸,忽地笑一个激灵醒过来,眼前是黑漆漆的夜。
她难以置信地轻喘,点亮手机,凌晨三点半。
“他妈的什么男色噩梦……”她抱着脑袋想重新入睡,没睡着,爬起来去踩了半个小时椭圆机,越踩越清醒,瞪着眼睛熬到天朦朦亮,她烤了个吐司加煎蛋,义无反顾地迎向早高峰。
周一的早高峰轻松击败了她,死死堵在高架口的时候,她生无可恋打开小红书,想看点ootd(1)打发时间,不成想推送来的还是展澈那张帅脸。
“不爱都不行了是吧?!”她拍着喇叭怀疑人生。
好不容易挨到公司,准备开启干劲满满的一天,助理送上下个项目的选人资料,她唰地翻开文件夹:展澈,来自夏威夷……
“啊啊啊啊!”
总裁办公室响起无助的哀嚎。
忽地笑这一天过得很魔幻,上午满脑子都是展澈,下午撒欢和容翮来了,在她办公室一待就是三个多小时。她苦哈哈吃着楼下猪排晚餐定食的时候,人家从国贸叫了伊比利亚火腿情侣双人餐,配着红酒,塞了她一嘴狗粮。
“不是,你们到底来干嘛?”
“哎呀,这不是展澈吗?”撒欢指着她的电脑屏幕。
忽地笑的腰杆立刻没那么直了。
容翮过来看,庞大的excel表,第一排就是展澈的名字:“新综艺?”
忽地笑确实在筹备新舞综,打算以摇摆舞为切入点,和优讯平台合作:“展澈为舞而生的舞台很震撼,他有扛收视的能力,也有被看到的资格。”
“忽总,”容翮一脸惺惺相惜,“有眼光。”
“所以,”忽地笑绕回来,“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撒欢还想打岔,容翮叹一口气,照实说:“我妈来了。”
啊?忽地笑想天想地,没想到是这种原因。
“她妈来好几天了,”撒欢托着腮帮子,“为了躲她,我们从四合院搬到小公寓,还是躲不过。”
忽地笑不是很懂:“你们这么躲着不好吧?”
“你是不知道她妈的气场,”撒欢叫苦,“你的加强版括号三次幂再乘个十。”
忽地笑回想那天的围裙阿姨:“至于吗?”
“很至于,”撒欢哭丧着脸,“她天天来家里报到,一坐就是一天,训我跟训狗一样!”
忽地笑转头看容翮。
他无奈点头:“我妈一个人把我带大,比较……强势。”
也就是说,忽地笑琢磨,这是提前开始处理婆媳关系了?
“那你们来就来,点什么情侣大餐啊?”
撒欢和容翮对视一眼:“我们平时就这么吃,情侣点情侣餐有什么问题?”
好,懂了,忽地笑表示有被狗情侣秀到。
待到七八点,估摸着容妈妈走了,两人开车回家。到楼底下一看,家里的灯亮着,撒欢转身想跑,被容翮一把拉住:“可能走了没关灯!”
他们上楼,蹑手蹑脚开门,一进屋,容妈妈正襟危坐,对着平板在开视频工作会:“一群吃干饭的,要你们有什么用!”
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吓得撒欢想夺门而逃。
容翮抱住她,一个劲儿劝:“没事没事我们进屋,听我数,三、二……”
“那个谁,”容妈妈见他们回来,“给我倒杯水。”
容翮去拿杯子,容妈妈指着撒欢:“说你呢。”
撒欢本着尊老爱幼乐于助人的中华传统美德,咬着后槽牙把水给她倒了,轻轻放到桌上,遵循惹不起躲得起的战略战术,迅速溜回卧室。
容翮紧随其后,被容妈妈一个指头制住,乖乖向右拐,进了书房。
撒欢等了一会儿,收到容翮的微信,偷偷摸出门,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之势扭开书房门,钻进去。
“她没看见你进来吧?”容翮坐在地上,有些沮丧。
撒欢抱着裙子在他面前蹲下:“你要不要和她谈谈?”
“没用的,”容翮摇头,“从小就这样,读书时专业不让我选,进了公司,职位不让我选,现在连女朋友都不让我选。”
撒欢像哄小朋友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容翮抓住她的手,毅然决然:“你,我选定了。”
说到这个,撒欢不理解:“我又不跟你结婚不分你家财产,她犯得着这样吗?”
容翮没吱声。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