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LuYeet工作室大门前。

一左一右地蹲着两个男人，一个长发，一个短发。

短发男人手里夹着根薯条当烟抽，眼神萧瑟，“被骂了？”

长发男人单手捧着他的吸管杯，缓缓嘬美式，“被骂了。”

“尴尬吗？”

“尴尬。”

这两个人自然是方一策和林昱。

他俩搞出这么大的乌龙，当时就被表姐足足批判了将近一个小时。

林昱抽不动了，直接把薯条塞进了嘴里，浅浅叹气，“这也不能全怪我们，你说是吧。”

“可能。”方一策有点敷衍。

“外人怎么分得清双胞胎嘛。”

“确实。”方一策十分敷衍。

“唉。”林昱拍了拍他的肩。

方一策不作声，依旧深沉地看着远方。

尴尬是肯定的，尤其是他今晚还约了谢家淇。

可他也有点不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

可能有些庆幸。

庆幸谢家淇不是表姐那个劣迹斑斑的前男友，也似乎不是什么渣男。

可能也有些失落。

方一策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失落。

不过，谢家淇作为整个事件的局外人，自己或许可以和他直说？

告诉谢家淇他的遭遇，告诉谢家淇他想去找那个答案。

但谢家淇会帮忙吗？他没有把握。

他只是个和谢家淇睡过一晚，今晚估计还能再睡一次的乙方而已。

方一策从来没像这样迷茫过。

“昱哥。”

“怎么了？”林昱正起身要回工作室，却被他叫住。

方一策看向他，“你为什么会帮我？”

林昱一愣，“帮你什么？”

“留我在这里上班，还帮我想办法联系金盛。”

“我们是朋友嘛。”林昱笑得真诚。

“……嗯，朋友。”方一策又喝了口咖啡。

美式很苦，却让他也想起了一件事。

他和谢家淇……好像连朋友都不是。

他没有理由把谢家淇拖进他的故事里。

方一策看回远方，“昱哥。”

“怎么？”

“佳和老板女儿小秘的事，你帮我问问吧。”

“……”

虽然不知道林昱有没有真的去问，但方一策终究还是爽了和谢家淇的约。

谢家淇当晚给他发了好多信息，也打了几通电话。他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和谢家淇解释，所以23年来第一次选择了逃避。

不过幸好，谢家淇没有跑到工作室来逮人。方一策松了一口气。

这样挺好的，只是甲乙方的关系而已。

接下来几天，方一策照常上班，下班，加班。

但他周遭的阴沉气氛莫名比之前更浓郁，林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凑过来问他，“小方，你这几天怎么了？”

方一策没抬头，还在画他的工程图，“没事。”

“没事？”林昱皱眉，忽然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

“……没事。”

林昱按住他伸向吸管杯的手，“不许动。”

方一策老实缩了回去。

“到底什么东西……”林昱拿起吸管杯闻了闻，脸色顿时一变，“方一策，你敢在上班时间喝酒？！”

“昱哥，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是下班时间。

“十点你还不回去？！”

方一策无语地给他看日历，“是你让我明天交图的，老、板。”后面两个字重得仿佛要把林昱咬碎似的。

“……”林昱干笑，“你可以明天再画，今天先回去。”

方一策淡淡摇头。

“你到底怎么了？”林昱再大大咧咧也发现他不对劲。要说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你表姐还和你说什么了？”

“……啊？”方一策有点愣，一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林昱拖一张转椅坐到他旁边，“你从被你表姐骂那天开始就一直这样，她和你说什么了？”

“……”方一策张了张嘴，“和表姐没关系。”

林昱置若罔闻，“她又不让你喝酒？”

“……不是。”

“那你也不用这样偷着喝。”林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教你一个办法。”

“昱哥，等下。”

林昱不搭理他，“你就去买点酒心巧……”

“昱……”

“咳。”一记来自第三人的轻咳截住了方一策后面的“哥”。

林昱僵住。

回头看去，有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站在门旁，正死死地盯着这边。

林昱冲方一策咬牙，“你怎么不告诉我他来了？”

方一策很无辜，“我叫了你两遍，你不听。”

“林昱。”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脸色却比阴影还黑。

“……”林昱干笑着看向男人，挥手，“嗨。”

“陆哥。”方一策气定神闲。

陆修远随便应了声，走过来停到林昱面前，“酒心巧克力？”

“对不起。”林昱秒怂。

“答应我的戒酒？”陆修远看起来不大高兴，连带着眼角那颗小痣也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林昱挠挠脸颊，“骗、骗你的？”

陆修远甩手就走。

“别啊！等等我！别生气！”林昱急急忙忙地跳起来追他，跑到门外又探头回来叮嘱一句，“你待会也回去，不许在这了！”

方一策托腮看着他俩一前一后上车的背影，缓缓摆手。

林昱和他男朋友在一起好几年，一直是这么吵吵闹闹地过着，方一策偶尔也会觉得有些羡慕。

不过羡慕归羡慕，他这种人又有什么资格和人谈恋爱？性格差不说，还背着一大笔欠债。对大部分人来说，他恐怕只是个累赘吧。

方一策又嘬一口吸管杯里的啤酒。

啤酒度数不高，对喝惯了烈酒的他来说只能算饮料。可聊胜于无，总比躺在床上无聊地数羊要好。

是的，他大半夜在这喝酒是因为又睡不着了。

或许不止是因为睡不着……

方一策瞥了眼工作室落地窗上映出来的自己。

明天他得带着施工师傅去谢家淇新房那做装修施工前的实地勘察，这也就意味着……

他估计又得和谢家淇见面了。

*

次日。

方一策带着几位负责硬装施工的装修师傅走进小区时，远远地就看见了那穿着花衬衫的身影。

他手里有装修钥匙，谢家淇原则上根本不必来。但是谢家淇来了，八成是为了找自己算账？

方一策也不太确定。

可直到他们汇合完毕，走进电梯时，谢家淇也一声没吭。

进电梯后，方一策也没办法再想别的，直接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站定，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提示音响，电梯门缓缓关闭。

周围人有点多，密闭空间和拥挤的恐惧感叠加袭来，方一策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楼层与恐惧一同上升。

再数十秒就好，十、九、八……

指尖忽然划过一阵凉意。

方一策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时，那股凉意又再传来。

他低头看去，是一枚戒指。

方一策不动声色地往回缩了缩手。

那枚戒指居然追了过来。

方一策皱了皱眉，偏头看向身旁这人。谁知他正一脸淡然地看着前方，好像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

叮。

楼层到达。

方一策最后还是憋回了后半句，默默带着师傅们到新房门前站定。

他用钥匙开门，师傅们鱼贯而入。他在最后准备跟上时，突然听见有人喊他。

“小方设计师。”

不看也知道是谁。

方一策淡淡看他一眼，“谢先生，什么事？”

谢家淇脸上少有的没什么表情，“待会可以留一下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来了。

他刚才一直没说话，方一策还以为他不会提这事。

但莫名其妙被放鸽子，谢家淇会不爽也情有可原。大不了被骂一顿，以后也不用再见。

可方一策不大想挨骂。

他摇摇头，“不用了。”

“五分钟。”谢家淇忽然眨眨眼。

“不好意思。”

“三分钟。”

“……现在说也可以。”方一策有些无奈。

“一分钟。”谢家淇还在眨眼。

“……”方一策又被他那双眼睛闪到，只好妥协，“知道了。”

谢家淇终于露出笑容，“等你。”

“……”

方一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转身走进了房里。

房内师傅们已经开始各忙各的事情，方一策也不好再闲着，连忙凑了过去。

实地勘察也不是个轻松的活，等他们把水电线路等确认好，已经是三小时后的事情。

依然是师傅们先出门，方一策跟在最后。

他熟门熟路地用装修钥匙关好门，看向谢家淇，“谢先生。”

谢家淇点头，“小方设计师。”

“你要说什么？”

“你喜欢什么颜色？”

“……”方一策一愣，“什么？”

谢家淇打开手机递到他面前，“哪个颜色好看？”

方一策怔怔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一蓝一黑两个懒人沙发，“你就和我说这个？”

“是。”谢家淇表情无辜。

方一策看了他几秒，“……黑色。”

谢家淇又笑，“好，买黑的。”

他说完就走，方一策在原地呆了几秒才想起来要追上去。

两人停在电梯前，谢家淇还在低头看手机。

方一策在看他。

为什么不问他那天怎么没去？

为什么不问他怎么不回消息？

为什么不问他怎么不接电话？

为什么……

“为什么不生气？”

“嗯？”

方一策呼吸一滞，才发现自己不小心问出了声音。

他连忙收回视线，“没事。”

电梯门开。

“我没生气。”

方一策一愣，看着他走进电梯，“什么？”

“我说，我没生气。”

方一策缓缓跟过去，“为什么？”

无所谓？不在乎？可有可无？

“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谢家淇居然开始讨价还价。

“什么？”

“我能不能约你吃饭？”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方一策偏头看他，“这个很重要？”

谢家淇也看过来，“重要的。”

两人的视线撞到一起。

方一策想喊救命。

他努力张嘴发声，听见自己的嗓子有点哑，“我真的没空，所以……”

他话没说完，电梯顶部灯光忽然了两下。

方一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下一刻，电梯轿厢停住，楼层显示板和所有灯光熄灭。

四周陷入一片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