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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金灿灿的荷包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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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家的二层小楼静静矗立在村东头,红砖墙面已经有些斑驳,墙角爬着几株野生的牵牛花。

典型的农村自建房样式,门前的水泥地坪被晒得发白,边缘处裂开几道细缝,钻出几丛倔强的狗尾巴草。大门两侧挂着褪色的电子白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一楼厨房的纱窗透出昏黄的灯光,柳水娟的身影在窗前忙碌。

柳水娟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这才有空抹了把额头的汗。

她望着桌上简单的两菜一汤——凉拌黄瓜、蒜蓉空心菜和紫菜蛋花汤,突然想起丈夫在世时常说的话:“娟子,你这手艺,城里大饭店都比不上。”

她鼻子一酸,赶紧转身去拿碗盛面,把涌到眼眶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

“得打起精神来,孩子还等着吃饭呢。”她用力地揉了揉脸,粗糙的掌心蹭得脸颊发疼,但总算把泪痕擦干净了。她清了清嗓子,像往常一样朝门外喊道:“小明——回家吃饭喽!”

声音穿过暮色,在田野间回荡。几十米外的小桥旁,两个孩子同时抬起头。

徐覃桦脸上湿漉漉的,被晚风一吹,凉意刺得皮肤发紧。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小明面前哭了这么久,慌忙别过脸去,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了把脸。

“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赶紧走,别在这里烦我。”

“哥哥,你的手还在流血……”小明蹲在旁边,眼睛盯着徐覃桦右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月光下,暗红的血珠不断从翻开的皮肉里渗出来,顺着胳膊滴在地上。

“不用你管,你去吃饭吧。”徐覃桦低声说,把手臂往身后藏了藏。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旁边安静了一会儿,只有徐徐的风声掠过芦苇丛,发出沙沙的轻响。

徐覃桦试着去忽略手上的疼痛,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但这次没能成功,同样没办法忽略的还有蹲在旁边努力减轻呼气声的小明。

时间安静下来,只有手臂的血还在不停地流着,它们越流越快,好像在和自己的心脏一起剧烈地在伤口上跳动。

徐覃桦突然觉得很累,累到懒得再想那些打发时间的蠢法子,也懒得再去串那个铜钱手链。

没有意义。

就这样把身上所有的血流光也挺好的,这样爸爸应该会一点点后悔吧。

他还没想太久,就被手臂传来的力道骤然打断——小明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他身边,正攥着他的手腕,使劲要把他拽起来。

“松开。”徐覃桦说。

“不行,哥哥!”小明的语气变得无比坚定,像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似的,“我爸爸以前说过,伤口不处理就会坏掉。你得和我回家。”

徐覃桦想反驳说那是你爸爸,我爸爸才不会这样说。但看着小明执拗的表情,他最后还是顺着小明的拉扯站了起来——倒不是服输,而是他觉得自己再不站起来,右手就真的在这个小明一手蛮劲儿下被扯断掉。

“小明——儿子,你在哪里,快点回家啊!”远处又传来柳水娟的呼唤,这次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妈妈,我马上就来!!!”小明赶紧回了一嗓子,其声音之大,让几只栖息在树上的鸟儿被这声音吓得扑棱棱飞起,消失在夜色中。

小明朝徐覃桦不好意思地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哥哥,我们村里都是这样喊的。咱们赶紧走吧,等会饭都凉掉了。”说完就拽着他的手往桥上走。

那座木板桥有些年头了,桥面上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绿光。

徐覃桦走得踉踉跄跄,一半是因为失血头晕,一半是因为小明拽得太急。过桥时他踩到一块松动的木板,差点摔倒,小明赶紧扶住他:“哥哥小心!”

桥下的溪水哗哗流淌,映着细碎的月光。徐覃桦突然想起自己家里也有一条这样的小河。

他以前每天都会从房间的窗子往外看那条河,看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以前从来不知道那条河到底有多脏多臭,直到那次爸爸吐在自己面前。

爸爸表现得很生气,他不知道爸爸为什么生气,他只是拿了一个干净的毛巾给爸爸擦脸而已,可爸爸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仇人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埋进了污水里,身体开始疼痛……他在水里拼命扑腾,手指抓到的全是滑腻的水草和垃圾。

之后整整一个星期,他总觉得喉咙里残留着那股腐臭味。吃饭时,喝水时,甚至睡觉时,都能感觉到污浊的河水在喉咙里翻涌。

“哥哥?”小明疑惑地晃了晃他的手,“你发什么呆呢?”

徐覃桦摇摇头,把那些画面赶出脑海。不管他愿不愿意,最终两个小孩都回到了小明家。

柳水娟正在院子里张望,看到一个陌生小男孩和小明一起回来,先是有些疑惑。等走近了,注意到那孩子右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疑惑立刻变成了深深的担忧。

她快步上前,却又在距离两步远的地方停住——那孩子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往后退了半步。

“这是……”柳水娟看向儿子。

“妈,这是我刚认识的哥哥!他手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小明抢着回答,手还紧紧拽着徐覃桦的衣角,好像怕他跑了似的。

柳水娟蹲下身,尽量与徐覃桦平视:“让阿婶看看你的伤,好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他似的。

徐覃桦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胳膊。伤口已经不再大量流血,但翻开的皮肉里沾满了泥土和草屑,看着就疼。柳水娟倒吸一口冷气,转身快步走进厢房。

厢房里弥漫着樟脑丸的气味。柳水娟从木柜最下层取出碘伏、棉签和一小卷干净的纱布——这些都是丈夫生前备下的,他总说“庄稼人干活难免磕碰”。

想到这儿,柳水娟的手抖了一下,碘伏瓶子差点脱手。她深吸一口气,拿着东西回到院子里。

徐覃桦还站在原地,姿势僵硬得像根木桩。柳水娟蹲在他面前,轻轻拉过他的胳膊。孩子的手臂瘦得惊人,骨头硌得她掌心发疼。她用棉签蘸了碘伏,先小心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渍。

“嘶——”徐覃桦猛地抽气,手臂本能地往回缩。

“忍一忍,马上就好。”柳水娟柔声说,手上的动作更轻了。但伤口太深,棉签刚擦掉一部分血,新的血又渗出来,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柳水娟皱了皱眉,朝小明招招手。小明立刻凑上前,既紧张又兴奋:“妈妈,要我做什么?”

“托着他的胳膊,抬高点。”她示意小明扶住徐覃桦的手腕,缓缓向上抬。徐覃桦闷哼一声,伤口处的血仍在渗出,但流速明显慢了。

“对,就这样,稳住。”柳水娟低声叮嘱,手上动作不停。她重新蘸了碘伏,沿着伤口轻轻擦拭。血珠被棉签带走,露出泛白的皮肉。徐覃桦的呼吸急促,额头上沁出细汗,却死死咬着牙不吭声。

小明紧紧托着他的胳膊,忍不住问:“妈妈,哥哥会不会很疼啊?”

“疼也得处理,不然感染更麻烦。”柳水娟说着,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她注意到伤口边缘十分齐整,看起来像是被利物划伤的。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血终于止住了大半。柳水娟缠好纱布,打了个结实的结,这才松了口气。

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孩子背上还驮着个大背包,那是个褪了色的旅行背包,两个快要磨烂掉的肩带绑在孩子瘦小的肩膀上,压得他把身子微微往前倾。

农村里丢孩子不算新鲜事,但像这么大的男孩被扔下,柳水娟还是头一回见。她看着笑嘻嘻说话的小明,又看向和小明差不多大却始终沉默的徐覃桦,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

“先吃饭吧。小明,你帮那个哥哥先把背包放下来,我再去煮点面。”

厨房里,柳水娟往锅里添了两瓢水,灶膛里的火苗立刻窜上来,舔着锅底。她盯着跳动的火焰出神,直到水开的“咕嘟”声把她拉回现实。

下好面条,她又从碗柜深处摸出两个鸡蛋——这是留着给小明长身体用的,平时都舍不得吃。

煎蛋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柳水娟把金黄的煎蛋盖在面条上,撒了把葱花。

端着碗出来时,她看到两个孩子已经坐在堂屋的条凳上,小明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徐覃桦虽然没说话,但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有了点光彩。

这场景让柳水娟心头一暖。她怕毛毛糙糙的小明不小心碰到伤口,正准备去制止,却瞥到了徐覃桦脸上绽开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得像是从没有经历过这个世界上的苦难,是独属于小孩子的笑容。

柳水娟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

见到柳水娟过来,徐覃桦立刻收敛了笑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膝盖。两个金灿灿的煎蛋忽然落进他的碗里,油星在汤面漾开细碎的光晕。他惊讶地抬头,正对上柳水娟温和的目光。

“今天是小明生日……”柳水娟坐在两个孩子旁边,刚开口就被小明打断。

“妈妈,昨天哥哥也过生日!”小明兴奋地宣布,差点打翻面前的碗。

柳水娟望着并排坐着的两个孩子,灶膛的火光透过厨房的门缝映在她脸上,镀了层暖色。

她伸手将徐覃桦耳后翘起的碎发别好,温热的掌心在那孩子后颈轻轻一按:“倒是赶巧了,昨儿哥哥生辰,今儿就是你生日,灶王爷这是掐着点送福气呢。”

徐覃桦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柳水娟的手掌粗糙却温暖,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好像有个人也是这样给他整理头发的。不过那记忆太模糊了,模糊得像是别人的故事。

他低头扒着面条,突然觉得眼睛发酸,赶紧把脸埋进碗里,大口大口地把面条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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