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一觉醒来,习惯性地往旁边摸去,却只摸到冰凉的被单。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又喊了两声“哥哥”,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特别响。
往常这个时候,哥哥总会立刻应声,有时候还会捏一下他的脸。可今天等了半天,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麻雀的叫声。
小明一下子清醒了,光着脚丫跳下床,汲着拖鞋跑了出去。他跑到院子里,早晨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哥哥!”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在院子里回荡。
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连厨房和柴房都看过了,就是不见哥哥的身影。小明心里越来越慌,转身时不小心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是妈妈。
“妈妈!”小明一把抱住妈妈的腰,急得直跺脚,“哥哥呢?哥哥去哪儿了?”
“别闹了小明,赶紧洗把脸吃早饭了。”柳水娟拍了拍儿子的背,“跑得一身汗,像什么样子。”
小明的心砰砰直跳,像怀里揣了只不安分的小猫。他机械地按照妈妈的吩咐洗漱,冰凉的水拍在脸上也没能让他完全清醒。
走到饭桌前,他低垂着头正要坐下,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一抬眼,就看见徐覃桦安静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眼睛正远远地望着自己。晨光从窗缝漏进来,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哥哥!”小明把碗筷往桌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响。他像只小鸟似的扑向徐覃桦,一头扎进对方怀里。“我叫了你好久好久,你都不理我...”小明的嗓音带着哭腔,把脸埋在哥哥胸前蹭了蹭,“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
柳水娟端着热气腾腾的咸粥从厨房出来,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皱眉:“小明!像什么样子,快从哥哥身上下来。”话虽这么说,她的语气却软了几分。
徐覃桦轻轻拍了拍小明的后背,声音有些哑:“我在这儿呢。”
“好了好了,先吃饭。”柳水娟把粥碗摆好,热气在晨光中袅袅上升,“吃完咱们去镇上买东西。趁着日头还不毒赶紧出发,等太阳大了,晒得你走两步就要喊累。”
小明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哥哥怀里钻出来,但手一直紧紧拽着徐覃桦的衣角,生怕一松手人就不见了。
吃过早饭,太阳才刚刚露头,空气中还带着清晨的凉意。柳水娟收拾好随身带的东西,站在院子里看了看天色。
从村口到镇上有大巴车,四十分钟就能到,但她不想花这个钱。第一班车要到九点才发车,现在时间还早,她盘算着走过去还能省下几块钱车费。
这两年村里的大路铺上了水泥,走起来方便多了。可前些日子下大雨,靠山那段路发生了滑坡,现在大车小车都过不去。听说大巴车得从隔壁村绕道,这一绕要多花不少时间。
柳水娟想着,与其等车绕远路,不如自己走山上那条小路来得快。
她挎上布包,锁好院门就带着两个孩子出发了。山间的小路是村民们常年踩出来的,虽然窄了些,但走惯了也不觉得难走。路上偶尔能遇见几个同样赶早的乡亲,大家互相打个招呼就各走各的。
柳水娟一边走一边盘算着今天要办的事,想着待会儿到了镇上先去哪儿后去哪儿。在旁边被她牵着的小明倒不操心这些。这孩子很少出远门,这会儿对什么都觉得新鲜。
他一会儿踮脚张望远处山头上的云,一会儿弯腰看路边草丛里蹦跳的蚂蚱。有只花蝴蝶飞过,他就仰着小脸追着看,差点又要绊倒。徐覃桦赶紧把他往回拽了拽,小明这才老实了些,可眼睛还是不住地往四下里瞧,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走了一会儿,柳水娟来到那段被山体滑坡掩埋的土地。早晨露水重,泥土湿漉漉的,踩上去又软又滑。她穿着布鞋,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滑倒。
好不容易过了这段难走的路,她停下来喘口气,回头看见徐覃桦正扶着弟弟小明慢慢往这边走。
小明这孩子从小平衡感就不好,这是徐覃桦和柳水娟后来才发现的。当时谁也没想到,就这么个湿滑的土坡会让他摔跟头。眼看小明就要走完这段路了,突然一脚踩到个埋在土里的易拉罐,罐子一滚,小明整个人就往前栽。
走在后面的徐覃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弟弟的手。可坡太滑,两个人还是摔倒了。徐覃桦在下头垫着,小明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幸好坡上都是软土,看样子都没伤着。
柳水娟赶紧跑过去帮忙。等她赶到时,小明已经爬起来了,徐覃桦还坐在地上,裤子上全是泥巴,衣服也蹭脏了,看起来怪狼狈的。
“哥哥,哥哥你没事吧?疼不疼?”小明带着哭腔,眼圈都红了,“都怪我不好,没看路,害得你也摔了。”
徐覃桦拍拍裤子上的泥,咧嘴笑了笑:“没事儿,就沾了点泥,你没受伤就好。”他站起来跺跺脚,又伸手帮弟弟拍掉衣服上沾的草屑,“你摔着哪儿没有?”
小明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徐覃桦摸了摸他的头,说:“走吧。”
柳水娟跟在两个孩子后头走着,一边帮徐覃桦擦裤子上的泥巴,突然发现他大腿处的裤子磨破了个洞。她心里一紧,蹲下来仔细看了看。
这条裤子还是小明的,前两天她给徐覃桦换洗时翻过他的背包,里面几件衣服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大的那条裤子她都能穿,小的又短得露脚踝,好不容易找到两条合身的,不是裤头开线就是料子太厚穿着热。
她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子上那个破洞。两个孩子还这么小,往后的开销像座山似的压在她心头。这次去镇上,本打算找亲戚借点钱应急,可借来的钱终究要还,日子总不能一直靠借钱过下去。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想起徐覃桦的爸爸。虽然那人一直杳无音信,可她心里总还存着一丝希望。要是他肯承担儿子的一部分生活费,哪怕只有一点点,她靠着丈夫的抚恤金也能勉强撑下去。
两个孩子还这么小,她实在舍不得现在就出去做工。可要是不去,家里那点积蓄恐怕让两个孩子连小学都没办法读完。
小明突然指着路边的野花嚷嚷起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徐覃桦弯腰给弟弟摘了一朵,小心翼翼地别在他衣襟上。阳光照在两个孩子的脸上,柳水娟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又酸又软。
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暗下决心:再难也得把这两个孩子拉扯大,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看看徐覃桦这孩子的爸爸是怎么回复的,要是实在不行,镇上有合适的零工,她就先做着,能挣一点是一点。
走了快三个小时,过了那座长长的大桥,终于抵达镇上。这座桥是去年新修的,桥面很宽,能并排走两辆拖拉机。桥下的河水泛着黄,打着旋儿向东流去。柳水娟一手牵着小明,一手拽着小华,生怕他们被桥上呼啸而过的摩托车撞到。
镇上可不像乡下,走好久都碰不到一个人,也不像城里,每个人看起来都匆匆忙忙。它是四五个村庄的连接口,也是村里人做生意的主要场所。
街两边是参差不齐的店铺,五金店门口堆着生锈的铁器,杂货铺的塑料盆在太阳底下晒得发白。几个老头蹲在树荫下下象棋,时不时传来“将”的喊声。
柳水娟带着存折进了银行,叫两个孩子在外头等。银行门口贴着“存款保险”的红纸,已经被太阳晒得褪了色。小明趴在玻璃门上,看着妈妈在柜台前填单子。
人一多,小明就显得有些紧张,最明显的一点是,他的话变得更多了,且前言不搭后语。“哥,你看那个摩托车……咦,地上有个烟头……刚才过去的那个人穿的黄衣服好漂亮……”
或许是他表现得实在可爱,一个柜台工作的小姐姐过来询问他们需不需要喝一点水。小姐姐穿着蓝制服,胸前别着工号牌,头发扎成一个圆圆的髻。
小明害羞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小姐姐拿了两个装着水的塑料杯子过来了。杯子很轻,上面印着银行的标志。
小明甜甜地谢过她以后,又不好意思地问道:“姐姐,这个水喝完之后可以再接吗?我想给妈妈也喝一点。”
小姐姐笑了,向他指了指角落里的饮水机,爽快地说:“当然可以,小弟弟。你想接多少都可以。对了小弟弟,刚刚一直听你哥哥叫你小明,你的大名叫什么啊?”
小明得到许可之后,笑得更甜了,露出两个小酒窝。他连忙回答道:“我的大名叫许小明。”说完又补充道,“我妈妈叫柳水娟,我爸叫……”小姐姐被逗乐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她像是有意要逗他,又问:“你的哥哥是不是叫许小华啊,小明?”
这个问题还真把小明给问住了,他眨巴着眼睛,转头看了看沉默的徐覃桦,含糊道:“哥哥就是哥哥嘛……”
这时,正好有了新的业务,柜台那边有人在喊“003号”。小姐姐笑着捏了捏小明的脸蛋儿,走掉了。
“徐覃桦。”坐在一旁的徐覃桦突然开口。
他说的话小明没听懂,小明正低头摆弄着塑料水杯,透过杯壁上凸起的刻度线,他看到对面墙上挂着的时钟被折射成扭曲的形状,银行里走动的人影也被水分割成好几截。
“哥哥,你在说什么啊?”小明抬起头,水杯在他手里晃了晃,溅出几滴水珠,“我怎么听不懂。”
徐覃桦扳过小明的脸,看着他说:“我说的是,我的名字叫徐覃桦。以后你不管有多少哥哥,都不要忘记了我,可以吗?”
小明第一次和哥哥这么近距离面对面看着对方,他有点害羞,眼睛都快要成为斗鸡眼了。
听完哥哥的话,小明先是摇了摇头。徐覃桦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下来,但还没等他说话,小明突然用自己的手紧紧包住徐覃桦捧着自己脸颊的手,认真地说:
“当然不会忘啊,哥哥,我只认你一个哥哥,不会再把其他人认做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