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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小瓢虫,飞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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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柳水娟取了钱出来,一手牵着小明,一手拉着徐覃桦,往街角的文具店走去。小明一路蹦蹦跳跳,不时挣脱妈妈的手,跑到路边看小摊上的玩意儿。

推开文具店的玻璃门,一股淡淡的纸墨香扑面而来。店里靠墙的木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具,玻璃柜台里整齐地码放着铅笔、橡皮和尺子。

小明一进门就被柜台边上那个黄色的橘子弹簧吸引住了,那弹簧一按下去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橘子上画着笑脸,随着弹簧的伸缩一上一下地晃动。

柳水娟领着两个孩子走进文具店,熟门熟路地往最里面的货架走去。她以前给大儿子置办过学习用品,心里早就有本账。田字格本要选纸张厚实的,练字本得挑格子大小适中的,铅笔得买软硬适中的,这样不容易断,还用得久。

她招呼着小明和徐覃桦先去挑选铅笔,自己则跟店主攀谈起来:“田字格本和练字本怎么卖?”

店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头发烫着小卷:“田字格本六毛,练字本七毛。大妹子要多少?”

柳水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田字格要六个,练字本要四个。”她顿了顿,试探着问,“我买了十个,一共六块钱行不?”

店主笑着摇头:“大妹子哦,你这样我可要亏本了。现在纸价涨得厉害,本子都不赚钱的。”她瞥了眼还趴在柜台边的小明,突然说:“要不这样,妹子你再买点别的凑个整,我送你个弹簧给孩子玩。”

这边,小明和徐覃桦站在铅笔架前挑选着。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铅笔,有普通的木头铅笔,也有花花绿绿的自动铅笔。最吸引人的是那些顶端带着小装饰的铅笔,有的挂着塑料小动物,有的坠着亮闪闪的珠子。

小明踮起脚尖,好奇地碰了碰一支黄色铅笔顶端的小蜜蜂。那蜜蜂突然“嗡嗡”地振动翅膀,唱起歌来:“我有一个小秘密,小秘密……”

小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但很快又露出兴奋的表情。

“哥,你看这个!”小明拽了拽徐覃桦的袖子,又去碰旁边一支红色铅笔上的小瓢虫。瓢虫立刻唱起了另一首儿歌:“小瓢虫,飞啊飞……”

两个孩子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把架子上的铅笔一支支点过去。小青蛙“呱呱”叫,小鸭子“嘎嘎”唱,不一会儿整个店里都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儿歌声。

玩够了那些会唱歌的铅笔,小明拉着哥哥的手,走到了店铺最里面的角落。这里的铅笔简简单单地摆在一个纸盒里,没有花哨的装饰,五毛钱一支。

小明蹲在纸盒前,认真地翻看着。他先拿起一支黄色的铅笔,放在手心掂了掂,又拿起一支蓝色的比了比。

这些铅笔都很普通,黄色的漆有些地方磨得发亮,蓝色的笔杆上还带着木头的纹理。小明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是拿不定主意。

“哥哥,”小明举起两支铅笔,左手黄右手蓝,“这两支我都喜欢。你觉得我应该选哪个好?对了哥哥,你想选哪一支啊?”

徐覃桦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了看弟弟手里的铅笔,又看了看纸盒里剩下的。其实这些铅笔都差不多,只是颜色不同而已。

“你更喜欢哪一支呢?”徐覃桦反问他。

小明咬着嘴唇想了想,把两支铅笔并排放在一起。阳光从店铺的窗户照进来,黄色的那支显得更亮一些。

他忽然笑了:“要是非要说的话,我更喜欢左边这支。”他晃了晃左手拿着的黄色铅笔。

徐覃桦点点头,伸手从纸盒里拿出一支蓝色的:“那我就要这支蓝色的吧。”

这几样小玩意儿加上两条橡皮擦,刚好凑成了十块钱。店家十分爽快,顺手把橘子形状的弹簧玩具送给了小明。

在离开杂货铺的路上,小明一直把那个橙黄色的弹簧攥在手心里,时不时举到眼前摆弄。弹簧在他指尖一跳一跳的,像只不安分的小虫子,惹得他一直笑个不停。

那时候的通讯还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城里倒是普及了固定电话,不少人家还装上了无线电,个别条件好的已经用上了砖头似的大哥大。但这些新鲜玩意儿传到镇上总要慢半拍,到乡下就更晚了,得再等上好几年。

村里人要联系在外打工的亲人,都得掐着点儿去镇上的电话亭排队。红色的公用电话亭立在邮局旁边,玻璃上总蒙着层薄灰,里头弥漫着烟味和汗味。

有人对着话筒喊得脸红脖子粗,生怕对方听不清;也有人捧着听筒小声啜泣,玻璃门外等着的人就装作没听见,低头数着水泥地上的裂缝。

徐覃桦到的时候,前面只有一个人。柳水娟从口袋里掏出几个被汗水浸得发亮的钢镚儿,小心翼翼地放进他手心里。她的手掌粗糙温暖,在他头顶轻轻摩挲了两下。

“到时候要好好和你爸爸说话。”

徐覃桦没作声,只是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那几个硬币。太阳越来越毒,白花花地晒在电话亭的铁皮顶上,空气都被烤得微微扭曲。

前面那个人终于推门出来,带出一股热烘烘的汗酸味。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晒得发烫的玻璃门。电话亭里闷得像蒸笼,徐覃桦的后背立刻洇出一层汗。

他掏出皱巴巴的纸条,食指微微发抖地按着数字键。每个按键都热乎乎的,黏着他汗湿的指尖。

听筒里静悄悄的。徐覃桦感到一阵眩晕,汗水顺着鬓角滑下。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这才发现投币口空荡荡的。

他手忙脚乱地把紧攥着的硬币塞进去,一枚差点从指缝滑落。叮叮当当的投币声在逼仄的空间里格外清脆。

重新拨号时,徐覃桦的手指比先前稳了些。等待接通的间隙漫长得令人窒息,听筒里的忙音“嘟——嘟——”与隔壁饭店大风扇的嗡鸣交织在一起。

徐覃桦把听筒按在耳畔,另一只手不自觉地绞着T恤下摆。汗水早已将布料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嘟——嘟——嘟——”

硬币突然从退币口“当啷”一声弹出,在金属槽里骨碌碌转了两圈才停住。

徐覃桦盯着那枚硬币出神,直到表面的水珠完全蒸发,才又缓缓将它推入投币口。

这次他拨号的动作格外缓慢,每个数字键都按得小心翼翼。电话亭里弥漫着潮湿的铁锈气息,夹杂着上一位使用者残留的劣质烟草味。

“咚咚,咚咚咚。”声音很轻,像是有人用指甲敲玻璃。徐覃桦起初以为听错了,直到那声音再次响起。

他抬头时,看到玻璃上自己呼出的白气正渐渐消散。透过朦胧的雾气,小明就站在外面,鼻尖几乎贴在玻璃上。

小明左手攥着一根老冰棒,天气太热,冰棍的水一滴一滴往下落,在地上洇出一小圈湿痕。

小明站在电话亭外,好奇地望着徐覃桦,眼神天真无邪。徐覃桦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哥”,后面还跟着几个字,可能是"在给谁打电话",但声音已经听不清了。

徐覃桦忽然感到一阵难堪的羞耻,他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小明的眼睛。

电话里的忙音骤然中断,徐覃桦深吸一口气,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机械地按着重播键,耳中回荡着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声,整个世界仿佛被拉长变慢,就像那个永远在拨通的电话。

他强迫自己保持耐心——对爸爸要有耐心。爸爸最讨厌骚扰电话——不,爸爸可能还没醒,昨晚又喝醉了……不对,徐覃桦在心底摇头,爸爸只在周末喝酒。今天是星期几?离开家那天是星期天,已经过去四十五天了……

徐覃桦开始用颤抖的手指一根根掰着数:星期一、星期二……数着数着就乱了,却还是固执地继续,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冰冷的话筒。

星期三……

星期四……

星期五……

星期六……

星期天……

星期一……

星期二……

数不下去了。

他把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正要再次重拨,突然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微小的声音。

徐覃桦突然变得局促起来,仔细擦了擦脸上的汗,有些虔诚地把耳朵紧紧贴着听筒。这一次,他终于听清了她在说什么。她说的是: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当机械音重复到第三遍时,徐覃桦双膝一软,整个人向后踉跄,脊背“砰”地撞上电话亭的玻璃隔板。

电话听筒悬在半空微微晃动,咔嗒咔嗒地轻撞着金属按键。远处传来汽车碾过水坑的声响,刺耳的喇叭声混杂其中,显得格外嘈杂。

他缓缓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掌心。耳畔嗡嗡作响,周围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变得模糊不清。

回去的路也变得模模糊糊。他隐约记得自己上了大巴车,可又好像一直在走路。鞋底摩擦着地面,却感觉不到脚踏实地的触感。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随时可能跌倒。

他的灵魂仿佛飘在半空中,俯视着自己摇摇晃晃的身影。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雾。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下坠,不断地下坠,最好能掉到最深的地底,永远不用再爬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小明的家。他再次看清眼前的事物时,天已经一片漆黑。

他的视线第一下看到了旁边一脸担忧的小明,第二下便看到了之前一直堆在角落里的那个旅行旧背包。

鬼使神差地,也像是有人指引似的,他走到了自己的背包面前,把里面大大小小的衣服掏了出来。一件一件,像在整理似的,把它们拿出来,又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当摸到最里层的夹层时,他的手指突然僵住了。

他颤抖着掏出来一看,是那张被叠得方方正正的户口页。

…………

不知怎地,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在巷口看见的那条狗,想到它被徐大强的摩托车吓得瘫在路边,浑身发抖的样子,那么可怜。

他恍惚觉得自己就像那条狗,只剩下惊恐过后的战栗,劫于后生,连叫都叫不出来。

他想着想着,先是笑了,之后崩溃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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