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说到后面,沈晏桁已是气急,红着脸剧烈咳嗽起来,凌风澈最是爱戴敬护自己这位舅父,自然不敢顶撞,只赶紧拿了茶水送到沈晏桁手上,然后又跪下了。
等沈晏桁喝了茶,顺了气,凌风澈这才语气更加柔和地开口解释:“舅父息怒,此事确是阿澈思虑不周,没能想到当时会发生那些意外,但是开棺验尸查案是圣上钦点,也是我身为京畿司巡捕统领之责,实难推诿,更何况父亲遗志便是荡尽天下不平之事,我既已继承父亲官职,也该继承其志,先贵妃案既有冤屈,我身为京畿司巡捕统领,自然责无旁贷,誓要将凶手绳之以法,便是再危险也不能退缩,此是为臣为子为官之道,所以,还望舅父明鉴。”
沈晏桁没想到他会拿圣上出来做筏子,大道理说的一套一套的,自己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生生气死,将手里茶盏一放,想发脾气,可转念一想,凌风澈这人吃软不吃硬,若是硬跟他杠,只怕又要被这小子四两拨千斤的搪塞过去。拿眼偷偷观察了一番,这小子上上下下倒也确实全乎,估计只是受了一点皮毛,只是这次不逼着他记住教训,只怕将来又要莽撞冒险。
于是他语气一转,脸上怒色变哀情,幽幽叹道:“我那苦命的姐姐姐夫,早早离了人世,一个受了那么多的苦只为了把自己儿子能留一条性命,一个失踪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若是连你也出了什么事儿,我该怎么办呀?我索性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一了百了!死了也好,省的以后拦不住你,闯出祸事事小,丢了性命事大!”
说着他哎呀哎呀地抚着胸口,一副心痛难当的模样。
凌风澈看着舅舅这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样子,实在熟悉的不行,自己从小到大已经见过不知多少次,早已看透,只是每次想到舅父抚养他多年,为了一力培养他,至今未娶妻,属实不易,他自己也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舅父多年,所以每次舅父如此,他也只能软下心肠,答应他要求。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语气确实比方才软和了许多,低声道:“让舅父担心,是我的不对,我向您保证,以后行事必当小心谨慎,一旦有危险,绝不参与其中,除非事出有因,如此,舅父大可放心了吧。”
凌风澈心中暗想,先这般保证着再说,等到时候发生什么情况,只说事意外就是,左右舅父也没办法阻拦。
他这边如意算盘打得挺好,沈晏桁却也转了一百八十个心眼,他深知自己侄儿固执强硬的个性,自己真要是死活拦住,反倒不好收场。
于是他转了一个弯儿,右手又扶上额头,一脸头疼忧愁的样子,声音恹恹道:“我自是知道你如今官位在身,职责所在,不得不涉险办案,我既是你的舅父,自然是要支持的。”
凌风澈以为舅父终于要松口,借势下坡了,心中还在暗喜,谁知沈晏桁语气一转,一脸关切,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忧心道:“可你如今年过二十,还依旧孑然一身,连个子嗣香火都还不曾有,这叫我如何放心啊?”
凌风澈当即脸黑了一半,万万没想到舅父能将话头扯到这上头来,当下郁闷至极。
沈晏桁见他一脸吃瘪的样子,立即乘胜追击,道:“你跟周家那小姐,定亲已有多年,当初是因为你们年纪还小,加上你刚入京畿司衙门当差,以立业为重,这才一拖再拖,如今你已升官四品,当了统领了,也是时候该成亲生子了,莫要让人家姑娘等着。”
他苦口婆媳地劝说着凌风澈,凌风澈暗道,只怕舅父一早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回来的,否则怎么前脚周沐清刚回来,后脚舅父就火急火燎地赶来发这么一通脾气,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微微叹气,却只能安抚道:“此事急不得,眼下京畿司的案子多如牛毛,枯肠花案凶手都还未抓住,我实在无心其它,等过些时日案子都了结了,再说吧。更何况,周姑娘那边也曾与我提起,想再多游历四方一段时日,成婚之事她并不着急,舅父也就不用担心了。”
说着也不打算给沈晏桁开口的机会,直言道京畿司里还有公务,得赶紧回去做事才行,说完便起身出了门,徒留下沈晏桁一人坐在大堂上气得半死。
话说凌风澈出了凌府,站在大街上也是一脸茫然,为了能从舅父那里脱身才编的借口,如今一出门反而没了头绪,思虑了片刻,他还是抬脚往京畿司而去。
经过凭月晚照楼,正巧碰上从里面出来的云未行,两人一打照面,凌风澈依旧板着脸,云未行则是又惊又喜,上来就挎住对方的肩膀,笑嘻嘻道:“咱俩还真是心有灵犀,这都能碰上!让我猜猜,你必定是要回京畿司查案,对吧!”
他语气轻松昂扬,像是旭日初升之时第一缕被阳光照射到的露珠,干净纯粹,又让人高兴。
凌风澈心头的那一丝阴霾瞬间消减了去,嘴角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如冰雪消融。
他心中暗道,若是有这样一个朋友相伴左右,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即便他对自己隐瞒了许多事情,身份成谜,动机不纯,可这般嬉闹对话,是自己二十年来都不敢想象的,竟是这样令人心生愉悦。
他微微眯着眼睛,嘴角挂着微笑。
云未行瞧见了更是新奇,疑惑道:“你今天入宫一趟,莫不是遇上了什么好事?怎的笑得如此开心?看着叫人心里发慌!”
凌风澈微敛笑意,淡淡道:“无事,只是舅父今日归家了,与我闲聊了几句路上见闻,我觉得有趣罢了。”
云未行闻言哦了一声,随即便闹着问事什么有趣见闻,说来听听,凌风澈只做没听见,笑着大步向前走去,云未行不依不饶,上去便又勾住他脖子,一路笑闹着逼问。
京畿司内,业已入夜,书房内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从皇陵回来后,凌风澈便上报了圣上,宫里内廷司曾是谋害先慧贵妃的主谋,当年涉事者皆已毙命,线索也就此中断。
但即便如此,他们既然要查真相,势必还是要将内廷司上下重新查验,于是在圣上的首肯下,内廷司所有内侍官员一并入狱待查,可内廷司毕竟是统管皇宫内外大小事情的机要之地,里外大大小小内侍近千人,这便忙坏了京畿司里全部的捕快,只能连夜审问。
凌风澈看着手头上递上来的第不知道几份的口供,抬眼看审问到眼圈通红的属下,沉默着让下属出去继续。
云未行在一旁也是看得头晕眼花,支着脑袋小声抱怨道:“早知道你回来是干这活的,我刚才就不该跟着你一起回来,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他烦躁地翻了翻手头上的口供,叹气道:“这些口供基本上都差不多,大多都是自己入宫年数尚浅,根本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就是道听途说的一些鬼故事,没一个能用的。”
凌风澈低着头看口供,还不忘安抚他,“虽然多数无用,可难保其中没有我们要的线索,万无一失,是调查线索的首要,自然要仔细检查才行,你若是累了,便回去休息吧,左右这些口供我一人也看得完,你不必在此陪我。”
云未行这么一听,反而不乐意了,只道:“我是哪种不讲义气的人吗?我只是觉得你与其在这查这些口供,不如我去让月通天通通路子,私下查探一下当年事情的经过不就行了,或许他还能帮我们查到这次下毒的那个凶手,岂不两全其美?”
他其实也是有私心的,这枯肠花的案子严重拖延了他们调查无踪楼的步子,若是能尽快解决这件事,他们便能借着兵部高大人他们一起,去关外调查无踪楼,他也就能顺带前往父亲设在关外的宝库,寻找当年存放在那里的书信证据。
然而凌风澈并没有如云未行想的那样欣然接受,反而皱起了眉,神色严肃道:“不可,若是办案都仰仗旁人探听消息,而不是靠调查举证破案,那便失了巡捕公正调查的本心,只靠消息断定证据,未免偏颇,如此得来的证据又如何能证明真相呢?我等立志成为巡捕,为的就是还受害者公道,以正律法,这才是我们不断调查的原因,要是真如你所言,靠买卖情报调查,那便失去意义了,况且私探皇家机密,乃是重罪,月通天是你好友,也该劝诫他莫行不法之事,所以你的这个想法万万不可,以后也莫要再说了。”
他脸色看上去十分肃穆,语气却很温和,不像指责训斥,只是平时教导指正一般,倒让云未行脸色微哂,随即乖乖听话,默默点头。
凌风澈见他如此,便也不过分苛责,只继续查看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