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盖板拉下的同时,V.E空间的顶部终于彻底坍塌。
外部的V.E物质之海从上方倾泻而下,与从空间底部涌起的海潮交汇,形成了一股合流。小木船在这汹涌的海潮中,宛如一颗微不足道的小核桃,被巨浪高高举起,随后又重重地摔入翻滚的水流之中。
在短暂的宁静之后,它又被卷入了潮涌之中,一瞬间这小核桃仿佛被卷入了巨大的滚筒洗衣机里。
傅秋语本就体弱,还因为被强制断开与V.E能量的链接导致重伤,她是三个人中最承受不了这种转法的。
她呕出了好几口血,靠在祁煜胸口气若游丝地说:“德雷克……用你的EVOL……覆盖船舱内部……加固……”
“明白!”
收到指令后,德雷克按照她说的办法加固木板,将变形的木板又撑了回去。
“咳……”
她虚弱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祁煜在有限的空间中不断地擦掉她嘴角溢出的血,心里又着急又没有办法。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代替她受苦。
就在这时,船外面发生了一点轻微的撞击,但不像撞到了什么,而是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攀住了船身,船一下就稳定了下来。
V.E之海中,一只V.E生物抓住了这条小船。
它失去了一条腿,脸上的皮肤如同锈蚀的漆面,斑驳剥落得不成样子,只有它依然戴在头顶粉红兔耳发带,昭示着它的身份。
昭昭拍拍船的盖板,轻声道:“不怕……不怕……我带你们出去。”
原本这应该是傅秋语的工作,但现在她已经没法完成了。作为最好的朋友,她肯定得帮个忙。
昭昭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在身体瓦解跌入水中时,她的意识短暂地中断了,她做了一个很短暂的梦。
好奇怪是不是?V.E生物居然会做梦。
可这是真的。
她梦到自己长大了,她拉着秋语在大学校园里乱跑。她们穿过树林,清风与光影在她们的皮肤上流淌,在路过一个音乐教室时,她听到有人在弹奏鸟之诗,还有一个人在伴唱。
但是这人唱得很菜,她觉得自己很行,就秉着上门踢馆的意思,眉飞色舞地开唱。唱歌的人气坏了,飙着嗓门和她对着唱。
“消える飛行機雲僕たちは見送った(我们目送消散而去的航迹云)
眩しくて逃げた いつだって弱くて(由于太过耀眼而避开了,不管何时都这样懦弱着)
あの日から変わらず(从那一天开始什么都不曾改变过)……”
梦里的秋语看她们赌气对唱,笑得特别开心,还拍手给她们打节拍。
好美,好开心的梦啊。
短暂的梦醒来后,昭昭发现自己的身体暂缓了崩解的速度,而秋语的船被卷进了海潮中。
可怜的好友……到底还要再经历多少苦难,弱小的蝴蝶才能蜕变为翱翔的不死鸟呢?
昭昭的手臂化作柔软的绳索,捆住船身,带着它往水流稳定的区域游去。
“あの鳥はまだうまく飛べないけど(尽管那只鸟还不能够展翅翱翔)
いつかは風を切って知る(但是总有一天它会迎风高飞)
届かない場所がまだ遠くにある(无法企及之地尚隔千山万水)
願いだけ秘めて見つめてる(只能将愿望深藏于心,眺向远方)……”
天旋地转的混乱中,傅秋语听到了熟悉的歌声。虽然那歌声实在微弱,被汹涌的潮水切割得支离破碎……可她还是听到了。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一些大学时的记忆涌入脑海。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子供たちは夏の線路歩く(孩子们漫步在夏日的铁轨上)
吹く風に素足をさらして(吹过的微风轻抚着孩子们光着的脚丫)
遠くには幼かった日々を(忽然回想起已经远去的孩童时光)
両手には飛び立つ希望を(想要用双手托起那个展翅飞翔的愿望)……”
——愿望。
傅秋语早就已经放弃了那个愿望……那青涩的,无知的,傲慢的,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愿望。
她以为……自己早就把它忘记了。她在红尘中打滚,心变得麻木冰冷,她不再仰望天空与繁星,而是选择拥抱黑暗与大地。
可是当歌声响起时,她又想起来了。
那个被琴声和同学们的笑声包围的炎炎夏日,是带着微酸和清甜味道的青柠檬苏打水味。
她们和不相熟的同学飙唱功,飙到最后双方笑成了一团,几人一起相约自动售货机,然后坐在操场的花坛边上畅谈理想和未来。
在那个青涩与单纯的岁月中,即使是上一刻还斗得很凶的人,下一刻也可以坐下成为朋友。
当时那些习以为常的日常,居然会在多年后成为如钻石一般纯净与闪耀的回忆。
傅秋语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消える飛行機雲追いかけて追いかけて(我们不停追寻着消散而去的航迹云)
この丘を越えた(从翻越山坡那时起)
あの日から変わらず いつまでも(就不曾有所改变)
真っ直ぐに僕たちはあるように(正如我们一直以来的耿直不移那般)……”
在聊到未来时,刚认识的同学充满热情与憧憬地表示自己想要成为歌唱家。
虽然她距离歌唱家还有很远的距离,但没有人嘲笑她。弹钢琴的同学想在演奏钢琴这条路上继续走。
轮到昭昭时,她挠了挠脸,说道:“其实我也没想好,什么理想啊未来之类的,对于我来说太遥远了……写的文章得到更多认可?我被更多人喜欢?赚到更多钱?当好大好大的官?”
“我想要的实在太多啦。不过……让我的家人和朋友过得快乐幸福,是我所有想做的事中,最重要的那一件。”
刚认识的朋友:“哇!你也太好了吧!”
V.E生物昭昭远离了那片动乱的水域,她推着小船游向水面。冰冷的水变得越来越温暖,V.E之海慢慢地变成了金黄色。
前方出现了一片金色的彩云,像一团又一团又香又大的棉花糖,她游啊游,游进了一片金色的天空。
她的心变得很宁静。她确信,自己变成了一只水中的鸟儿,飞翔在属于她的天空中。
一条裂纹,缓缓攀上了她的脸。她的手臂上,也已经布满了裂纹。
……哎呀,水面还好遥远。可能,没法见秋语最后一面了。
但是没关系,她的声音,和她想说的话,已经用歌声传递过去了。
“あの空を回る風車の羽根たちは(在天空中旋转着的风车的叶片)
いつまでも同じ夢見る(不论何时都重复做着一样的梦)
届かない場所をずっと見つめてる(梦中的小鸟眺望着心中的乐土)
願いを秘めた鳥の夢を(将隐藏着心愿的鸟之梦重拾起来)……”
昭昭手在空中乱舞,阻止她们继续用欣赏的眼神拷打她。她果断选择将矛头对准秋语,转移火力,“秋语,到你了,说说你的理想。”
傅秋语难为情地抠着饮料罐的金属环扣,面对她们鼓励的眼神,她脸上露出羞赫的微红,还是坦然道——
“我希望……天下不再有苦难,所有人的理想都能得以实现,黑暗不再冰冷,自由的花开在每个悲伤的人心中。”
昭昭:“啊,不愧是你,好抽象的理想。”她毫不留情地点评,然后将自己饮料罐中的汽水饮尽。
擦干净自己手上的水,昭昭比了个大拇指:“但是,我相信你能做到。”
“振り返る 焼けた線路覆う入道雲(蓦然回首,积雨云覆盖上了炽热的铁轨)
形を変えても(即使它的模样变幻无常)
僕らは覚えていて どうか(我们总还是会记得)
季節が残した昨日を(季节残留下的昨天)……”
云海的顶端是静谧的水面,它闪耀着金色的波光。
昭昭的手臂断开了,她变成了一块又一块碎片,小木船从她怀中脱离,浮向那代表着自由的水面。
V.E生物昭昭向海底坠落,她以笑容送别好友,她说:“你可是傅秋语,你一定能做到……”
傅秋语感觉到她离开了,伸出颤抖的手,触摸头顶的木板。是温暖的,如同记忆中那个夏日的阳光。
眼泪,根本控制不住。
昭昭破碎的身体化作一串音符,将最后的歌声送到她的耳畔,作为赠别礼。
小木船最终浮上了海面,进行着小幅度的晃动,德雷克在确认真的安全了之后,才把盖板拉开,坐起来大口喘气。
里面闷得要死,血腥味还特别重,再不出来,他也要死了。
天空上的黑洞消失了,灰域解体,重新变成了那个五颜六色的V.E之海。他们居然是从海里冒出来的。
他四周看了看,天很黑,但是受益于V.E之海本事散发的光,他看到了远处停了艘大军舰。
“卧槽什么鬼,赶紧跑!”
傅秋语被折腾这么一下,看起来马上就要嗝屁了。
德雷克连忙去自己的物资袋里翻,虽然翻不出什么特效药,但好歹能翻出治灼伤的药,能缓解一点痛苦就缓解一点。
他把药递给祁煜:“嘿兄弟,给你,你给她涂上。动作快点,我们可要赶紧跑路了!”
劫后余生,但还没有完全劫后。但是都能从那种地方逃出来了,还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祁煜看到他那个傻狗一样的笑容,刚想提醒他一句别大意,然后就听到一声枪响。
德雷克的胸口开出了一朵血花,血溅到他的脸上。
他的瞳孔微微扩大,笑容转瞬变为惊愕。
祁煜接过他颓然倒下的身体,“喂!德雷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