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七君子中,唯有衔云折不在神兵谱记载。若是上官留意或卿半夏,或许还有些棘手,来的偏偏是蔚止言——
不自量力。
她唇色如血可怖,裂开阴冷笑容,“若论辈分,你还得称我一声长辈。今日我便好生教教你!”
蔚止言手执衔云:“神女说笑。”
“好,好得很!”
华瑶气极,黑烟结为密密尖刺,直取蔚止言命门。蔚止言旋身,白衣飘摇,运扇收纵自如,上挑下遮,一一化去接连不绝的狠厉攻势。黑与白往来不绝,一时间难以辨别,仙阙间只见令人眼花缭乱的道道残影。
昔日清殊上君座下最无用的弟子,比她所知要厉害。华瑶狞笑,不妨事,今日她就替清殊管教管教。
最无用的弟子,自然要除去才好。
华瑶身形稍退,浮空而立,所有化神自掌中汹汹跃出。它们化为呼啸黑烟,团团环绕了蔚止言,凝聚成密闭云球,将他囚困其中。云球内生长出千千万万的利刺,对准了瓮中之人,万锐齐发,瞬间把他层层埋没!
刹那死寂。
“好了,到此为止。”
华瑶娇声笑着,没了碍事的人,她欲拆去护着沈欺的仙障,重塑夺灵咒。
忽而,清脆之声炸响。
浓黑云体暴涨,自里而外纷纷碎裂,利刺连同烟云悉数被震为飞尘。
华瑶笑意滞在面上,遭一股反噬的利刺钉入腹中,踉跄坠落地面。
蔚止言从容步出,轻飘飘挥扇,四方残留的黑沉云烟也消灭了干净。
他唤来勾明,巨兽画地为牢,将华瑶困在一隅。
“半夏行将归来,还请神女在此稍候。”
“与她同来的,约莫还有天庭的仙官。”蔚止言收了衔云,漫不经心道,“神女脱离天庭许久,想来该回去看看了。”
“你!你怎么会……”华瑶跪伏在地,戾气反噬、化神尽毁,她声息渐弱,唯有目光忿恨怨毒,仍不敢置信落败于他手。
蔚止言却无暇顾她,反向而去,在沈欺身侧驻足。
解开仙障,查看沈欺伤势,那少年模样的人双眼紧闭,仍昏睡着。
蔚止言抿唇不语。
其后,轻叹了声,微不可闻。
“第二回了。”
自从雁城遇到沈欺,已是第二回昏倒在他眼前了。
他俯过身,修长十指微动,将拾得的云澜令系回沈欺腰侧。而后,一手扶着沈欺双肩,一手揽过膝弯,把人打横抱入怀里。
沉睡中的人身躯不稳,摇摇晃晃的,脑袋倒在他肩头。
背后看守华瑶的勾明瞪圆眼睛,嗷嗷叫了几声。
奈何蔚止言不曾回头,白衣飘飘然远去,抱着沈欺离开了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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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欺睁开眼时,脑子还不大灵光。
他没事?
得救了?
还有,“我在哪?”
夜色深深,而屋内雅致明净,清雅荷香浮动。轩窗外隐隐见得扶疏花木的轮廓,像是座雅致别院,假使白日里观赏,定是副好风景。
“此处是云澜东面一方浮岛,”有人温柔答道,“背靠九重仙阙,是以有些僻静。”
沈欺立马清醒,垂死病中惊坐起。
蔚止言?!
为什么每次他遇到蔚止言都如此狼狈,嗯嗯嗯???
蔚止言坐在床边,施仙泽以替沈欺消解夺灵咒的余势。此刻见沈欺扑腾弹起,甚至顺手挪了只卧枕放在他背后,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些。
不对。
不该。
不应当。
沈欺无比僵硬地扭头,他记性不差,忘不了云澜府地图里,九重仙阙背后那座浮岛有行不显眼的小标记,“夜来风雨”。为此,云澜广集新生科普楼里贴心地附上注解:
夜来风雨,蔚然师尊所居别院。
沈欺更加僵硬地措辞:“我怎么会在这呢?”
蔚止言:“华瑶欲夺你灵脉,好在夺灵咒尚未成形,然禁咒狠毒,需运转仙泽数个时辰彻底祛除。延误恐留祸患,故而把你先带到这里。”
沈欺这才注意到灵脉里有温和仙泽游走,夺灵咒遗留的凶邪气逐渐被驱散,通体舒泰。
左右摸索一番,还好,云澜令也找回来了。
“那神女怎么样了?她分明是神,又为什么对仙界敌意深重?”沈欺对失去意识后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问道。
“不必担心,已无事了。”蔚止言宽慰道。
“华瑶神女不愿为神,脱出仙界已久,近来率人频频妄伤无辜神仙,天庭早已下令缉拿。现今仙兵已至,她触犯仙界律例,由仙兵送回天庭后,自有司律法的仙官判处。”
沈欺放心了:“那就好。”
蔚止言专注地疏导仙泽祛除禁咒,沈欺无事可做,眼神乱瞟,停留在蔚止言身上。
濯濯公子神姿斐然,琉璃盏生光,落入他双眼,静水流深。
新雨乍至,西窗雨打芭蕉,潇潇声阵阵。
屋内荷香愈显,是发自蔚止言身畔置着的烟青小炉。
小炉里头正温着荷露,几绢鲛绡在旁等候,其上附着的月光点点筛进炉里。那月光是满月时从广寒桂子梢头新芽采来,匀附在染了清风的鲛绡上,酿制三月不间断而成。
一炉风荷明月相逢,晕开纷繁缕缕香。
蔚止言轻叩小炉,其中酿品注入瓷盏,送到沈欺手边。
他道:“荷酿月光,略有些安神功效,试试看?”
融千峰翠色而成的青瓷作盏,白雾氤氲,好似云霭泼入湖泽。沈欺啜饮一口,盏中酿品清凉温润,如沐荷风,如浴清辉。
那是生平从未设想过的物事 ,沈欺心神舒畅,惊艳道:“这是哪则医典的药方?”
蔚止言失笑:“算不得药方。”轻声道,“曾有故交问起,有没有想过风月入喉是何种滋味,后来得闲,就顺道酿了一炉。”
沈欺握着杯盏,看了好一会儿。
突然道:“我该叫你三师尊,还是守楼人?”
蔚止言愣了愣。
像不明白沈欺在说什么。
“天演列设阵的路数相似,至于设置什么作为阵灵,阵师们各有偏好。风物课从未提起风觉道子设的阵灵是鹏鸟,听说上官师尊嗜美至极,遭鹏鸟啄去金冠这般不美的事,断不可能在外大肆宣扬。”
沈欺道:“以上,只有亲自进过风觉道子的阵法、与上官师尊关系甚笃的人才能得知。”
“花名册记录云澜弟子的课业安排,其中所有可能去过天庭、与上官师尊接触多的弟子,我都一一对照过,或多或少,都和守楼人出现的时间有冲突。”
“但登仙楼的规则从来没有说,不允许仙师列入排行啊。”
“我用云澜令翻看了仙师授课表,正好有一位时间充裕的仙师,符合全部境况。”
隔着袅袅雾气,沈欺望向白衣神君:
“只有你啊,三师尊。”
满室缄默,夜雨敲窗。
蔚止言垂眸。再抬眼时,那双桃花眼似是无辜地眨了眨。
随即,笑得眼角弯弯。
音如温玉,颇轻快地应道:“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