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奴:“自己做的。”
太子府的灶房里各色食材应有尽有,时间不多,他便做了串糖葫芦。步骤简易,拿来哄小孩正好。
沈燃香起初还故作矜持,糖葫芦拿到手上,雀跃的表情委实掩饰不住。他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口齿生津。
原来它是这种味道啊。
他从没有这么开心过,冰糖葫芦让他当成宝贝一样。
宫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没一会儿,沈燃香吃完一串,伸手讨要:“再给我一个。”
“没有了。”
清凌凌的声线给沈燃香泼了一盆冷水下来,紧接着是第二盆:“吃多了伤牙。”
沈燃香顿生不满,又不敢对青年发作,道:“那你明天再给我做。”
宫奴:“看你表现。”
“……哼!”
沈燃香气得牙痒痒,然后不幸咬到了自己,气鼓鼓地扭过了头。
=====
由于和宫奴的那个约定,沈燃香最近的消遣十分贫瘠。
好比眼下,宫奴忙着照看狼群,管不上他了,他就觉得百无聊赖,很想找点东西来解闷。
但是重拾以往那些嬉闹,也挺无趣的。
左思右想,他想到了一个好地方。
国师府附近冷冷清清,沈燃香不请自来的时候,祝解忧依然在抄着一卷卷的诗文。
沈燃香推门而入,大摇大摆地走到窗前观看,宣纸上誊写的字迹十分规整,笔画好似尺子测量出来的,端正得过头。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沈燃香念出了声,嗤笑道,“这个人是不是傻啊,明知道会死,为什么还要渡河?”
祝解忧对他的到来并不见怪,道:“臣也不知其所以然。”
“你不懂?那你抄什么诗文?”
“身处人界,则读人之书,效人之事而已。”祝解忧如此答道,落下的笔触平稳如初。
沈燃香心里犯嘀咕,效仿人做的事?说的好像他不是人一样。
祝解忧还有半卷诗没抄完,沈燃香待在一旁无事可做,盯着他衣服上的银环看了又看,犹嫌不够,上手摸了一摸。
那些银环还是不响。
真奇怪。
衣服的主人忽而动了。
“殿下若觉无趣,可试试解开此物。”
青年国师近在沈燃香身前,而音容似渺渺在天边,他话音未歇,一件事物坠落沈燃香怀里。
沈燃香接住了一把银环,看着和祝解忧的衣饰别无二致,不过一圈接一圈巧妙地锁在一起,扣成一只连环。
“这有什么难的,”无非就是和九连环类似的东西,沈燃香见得多了,“我一下子就能解开了。”
他当着祝解忧的面撂下大话,抓起连环一通摆弄。
连环看似普通,关节处大有玄机,祝解忧抄到了最后一页,沈燃香还没能破解。
祝解忧合起书卷,将他屡屡受挫的模样收于眼底:“此物就送给殿下吧。”
“别小看我,”沈燃香不服输,“等我回去好好想想,解开了再拿给你看。”
祝解忧:“臣静候。”
见他有空了,沈燃香收好连环,滔滔不绝地提出问题:“国师平常除了抄诗还会做什么?要不要修炼法术?你能变个戏法给我看看吗?”
“臣疏于变化之术。”祝解忧道,嗓音拂来沈燃香耳畔,有种遗世的宁静。
沈燃香:“那就是会别的法术咯?你变给我看一下嘛。”
“无需变化,”祝解忧不说好,也并非拒绝,“已有一道秘术,附于殿下身上了。”
沈燃香讶然:“身上有法术?我怎么不知道?”
祝解忧说与他听:“殿下的长命锁施有一道秘术,倘若被亲缘之人触碰,它将有所应和。”
沈燃香撇了撇嘴,权当祝解忧在逗他玩。
长命锁哪有鉴别亲缘的秘术了,他记事起就戴着它,小时候沈英檀屈指可数地抱过他几次,什么感应都没有啊。
看在祝解忧上次收留他的份上,沈燃香大发慈悲地没有道破,转而缠着祝解忧,毫不见外地要这要那了:
“国师府有其他好玩的吗?”
“……没有?没有也行,你陪我去别的宫里逛逛吧。”
=====
帝王寝宫,长明灯彻夜不熄。
“陛下,”女官禀报太子府近况 ,“太子殿下误入暗街,从中带出一杀手,执意将其充作宫奴。那人武功不俗,暗卫不是他敌手,然竟甘于潜匿殿下身侧,恐是居心叵测。”
沈英檀伏案批阅一封奏疏,朱笔不停:“还有呢。”
女官:“数年来,曾属十国权贵的二十六人离奇暴毙,皆是他所为。”
十国并立的最后那几年,就传出过各国贵族接连遭到暗杀的消息。
至沈英檀统一九国,凡是抵抗不从的王公权贵,一律株连满门。其他活下来的皇族官宦或逃亡、或降为平民奴籍,然而这些人之中,依然不断地有人死去。
那凶嫌神出鬼没,曾经的十国官府一直未能抓住他。沈英檀执掌朝堂了,则是睁只眼闭只眼:死掉几十个逃亡的别国叛逆,对她有利无害。
“此人来处成谜,在暗街时自言其名为‘沈欺’,从不露面于人前。被太子带回府后,却不再遮掩形貌。”女官说道,呈上一幅画像。
沈英檀分神看了一眼,笔端猛然一重,拖出长长的一道墨痕。
女官:“陛下,这般人物留在殿下左右,确是可疑。应尽早……”
“孤知道了。”沈英檀打断了她。
依陛下平日的决断,该是下令格杀,一袭龙袍的天子却沉默许久,明灯照耀下,那张明媚容颜不辨喜怒。
“沈欺”,好一个“欺”字。
真真是欺世埋名,讽刺至极的笑话啊。
兄长,你们泉下有知,该作何想呢。
沉重冠冕压下了纷纭杂念,待墨痕快干透了,她才道:“既然是太子的意思,就随他去吧。”
圣意难测,女官咽下心头的疑虑,低眉称是。
沈英檀撕掉了那封写坏的奏疏,批阅下一本。
又是蛮国来犯。
十国之中,蛮国将士最是骁勇善战,因此时至今日,仍然能够以一己之力抵抗邢国。
帝王案前文牍和兵书堆积如山,一张沙盘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即使沈英檀闭上眼睛,亦能分毫不差地认出每一段地势,推演每一步用兵的退路。
她高高仰首,一幅地图钉满了寝宫的整面墙壁,蛮国疆域被人用朱批御笔涂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绯红。
不难想象帝王是如何一笔又一笔、无数遍地给它刻下烙印。
邢国要一统江山,必须吞灭蛮国。
连年征战,邢国已拥有了九国的国土。但来自九国的子民融合需要时间、将士同心需要时间,眼下的邢国对上蛮国,免不得有一场旷日持久的仗要打。
几年,或者十几年。且将付出巨大的代价,死伤不可计数。
沈英檀等不得那么久了。
她一定,一定要以最快的方式,将这横亘于心的最后一颗毒牙连根拔下。
“传孤的口谕,宣国师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