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来了!”
赌场里顷刻乱作一团,喧嚣声如潮水爆发。赌桌上的铜钱、碎银、筹码翻滚落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成一片。原本还紧盯赌局胜负的赌客,此刻早已无心再看,纷纷惊叫着往后退去,试图从最近的门窗逃离。
赌客们慌忙起身四下逃窜,庄家们匆忙收拢赌资,把铜钱胡乱塞进衣襟,甚至连桌上的铜盘骰盅也不放过。有那手脚不利索的,逃跑时绊住凳脚,扑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向门口冲去。
醉仙居的大门被一刀劈开,火光照亮街巷。韩佑承身披玄青锁子甲,头戴亮银兜鍪,红缨无风自摆。他勒停胯下战马,提刀指向前方,
“醉仙酒肆,聚众设赌,扰乱纲纪!今夜起,尽数抄封!诸军听令——”
他面色肃穆,声如洪钟:“大小庄家,一并拿下,胆敢反抗者,就地缉拿!赌客俱集前堂,清查身份,不得伤人,勿乱刑责。遇不轨之徒,先行喝止,若有顽抗,再施制裁!”
韩佑承顿上片刻,等命令传遍随行官兵,才又朗声道:“听令而行!上!”
官兵们鱼贯而入,但后院里激战的几人根本无暇他顾。
刀光凛凛,寒芒乍现。宁百川提刀急劈,一刀快过一刀,直取陈琢面门。
陈琢手脚并用狼狈逃窜,跑不出几步,脚下发软,跌坐在地。他回头见刀锋逼近,眼底映出一道冷白刀光。他吓得瞳孔骤缩,本能地举手格挡,却哪里挡得住?单刀撕裂空气,带起一股沉闷的劲风当头砍下。
锵——!
兵刃相交,火光四溅。
一抹金光斜掠而过,金扇翻转,硬生生挡住宁百川劈落的刀锋。
师韵的身影从旁掠出,手中金扇如流风回旋,银刃与金面相撞,迸出一串火花。她指尖微颤,宁百川的刀劲大得惊人,她虽挡下这一刀,却被逼得连退两步,腕骨发麻。
“小心!”
韩佐年大喝一声,跃到她身前,砍刀挥斩如猛虎扑击,将宁百川逼退。宁百川眉头微蹙,单刀一转,横格砍刀,双刃相交,铮铮作响,震耳欲聋。韩佐年后跃错开,再度突进,他刀势迅猛,斩向宁百川肩膀,势若破竹。
宁百川则冷哼一声,脚下微错,单刀疾翻,贴着砍刀刀背一压一拨,借力卸势,刀光如游龙般顺势反卷,直取韩佐年侧肋。韩佐年见招拆招,猛地侧身,砍刀翻腕自下而上撩起,刀锋斜斩,封死宁百川回刀之路,逼得对方不得不撤步后退。
二人喘息功夫几十招拆下来,宁百川虽然在接韩佐年的招式,但目光始终盯着他背后的陈琢。只消一个空隙,他便要取之性命。师韵护在陈琢身前,觉得很不对劲。
“除了那个叫芊儿的娘子,陈大哥你与他可还有仇怨?”
陈琢抱着脑袋,被一刀一刀的铮鸣之声吓得哆哆嗦嗦。
“什么?仇怨?我个牵线搭桥的市井小民能与他有什么仇怨!”
说话功夫银刀又至,师韵腕子一翻,以金扇削其手背,同时拉着陈琢飞步连退。
“他一个赌场东家坐拥金山!只为了一舞姬,便要亲自索你性命?难道芊儿娘子美若天仙,可敌城池?”
“没有没有!”
陈琢躲在师韵身后,缩着肩膀道:“芊儿她爹是我恩人!十几年前死在了战场上!我费尽心思才找到她!非得把她赎出来不行!”
师韵这回听懂了。她猛地提起陈琢的后脖领子,往院墙上一靠,高声喝道:“他根本就是不是为了芊儿为难你!他是要杀你灭口!为了你心里的那个秘密!”
韵儿此言一出,陈琢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宁百川突破了韩佐年的防线,他横甩一刀将左郎君荡开,接着飞身而起,直向陈琢杀来。
“真以为韩家小儿能保你性命?”
师韵见状赶忙飞出金扇阻其攻势,同时拉着陈琢往后门逃窜。
“快告诉我!你给燕西弄班安排的乐师伶人,是何处寻来的!”
话音未落,宁百川刀势已至,“别妄想了。今天,你活不了!”
韵儿带着陈琢往前一扑,听着呼啸烈风贴着二人的耳廓刮过。
“说出来你还有救!”
师韵急道,“再不告诉我,别说芊儿娘子,你自己都要去见阎王了!!”
宁百川一刀未中再出一刀。好在韩佐年步子够快,他飞身而至,替二人拦下了夺命的一击。但他毕竟比宁百川少上几十年的功力,这么几十个回合下来,已是满头大汗,双臂染血。
此时此刻陈琢总算看出来了,宁百川只是找个由头要他性命。但他还有诸多心愿未了,这条烂命还得留着。
“我说!我说!别杀我!”
他被师韵拽着在后院抱头鼠窜,结结巴巴地喊道:“我无需去寻他们!我本就识得!他们是秦凤军前锋营的旧部!战败之后流离失所,我那开脚店的爹收留了他们!”
师韵护着他又侥幸躲过了宁百川的一击。这一刀来势汹汹,削去了韵儿束发的麻绳,一头青丝散落,让陈琢瞧出了端倪。
“你是个小娘子?!”
“小娘子怎么了!”
师韵踏着围墙飞身而起,操纵金扇在空中飞舞,逼得宁百川不敢贸然近身。
“小娘子也有要查的案!要报的仇!所以你知他三人与韩将军旧怨未了,将他们安排进燕西弄班,助他们刺杀将军?!”
“这我可不知道!”
陈琢看韩佐年拖住了宁百川,拔腿就往柴门处跑。
“他们只说要是能进将军府,便给我十两银子!我正筹钱给芊儿赎身呢!一举两得,为啥不干?”
就在这时,一队官兵破门而入。他们高举火把,腰配长刀。另一侧,韩佑承镇压了醉仙居里的打手赌客,兵不血刃地从赌场大门里冲了出来。他一进院子就看到胞弟韩佐年,咬着银牙与一虬髯大汉苦苦周旋,另一侧杂役打扮的小娘子想来便是师韵。
“阿佐小心!”
韩佑承长刀出鞘,准备帮助弟弟御敌。可谁也没能料到,竟有一人比他更快。那人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出官兵队列。他疾如鬼魅,没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双手各持一柄短刀,直奔陈琢而去。
韩佐年和师韵此时正在应付宁百川,冷不丁地见一个黑影傍地袭来,二人惊呼一声,想要抽身去救,可分身乏术。
“妈呀!”
陈琢吓得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夺命的短刀就在眼前,他两腿僵硬,爬也爬不动,躲也躲不开,只能两眼一闭,抱住脑袋,听天由命。
铿——!
是兵刃相交的声响。
韩家兄弟和师韵登时愣在了原地。
那个魁梧的身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了陈琢的身前,一柄长刀堪堪架住两支短刃。
偷袭者身着常备军军服,脑袋一扬,竟戴了一张鬼面。
宁百川翻起眼皮,狰狞一笑道:“山魈……你总算现身了……”
山魈并不理会他的疾讥讽之言,匕首翻转,贴着刀锋疾滑而过。接着他脚尖一点,顺势欺近,双刃交错,直封宁百川肋下空门。宁百川半步不退,手腕微沉,单刀猛然下压,死死封住匕首锋刃,刀背一震,反手横扫,带起一股凌冽劲风,迫使山魈抽身后跃。
二人打得你来我往,陈琢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撤,正准备夺门而逃,被师韵抓了个正着。韵儿将他往起一提,哼道:“这么多人要你性命,你还想跑?老实交代!这鬼面人又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说话功夫,韩家兄弟跟了上来,将陈琢扣住。陈琢哭丧个脸,哀求道:“我真的不识得这个戴鬼脸的,也不知道他为啥要取我性命啊!”
山魈身形一矮,匕首倒握,犹如幽影般贴地疾冲。宁百川冷哼一声,双脚稳扎,单刀疾翻,斜劈而下。谁知山魈竟然临身一折,瞬间变向,匕首划破空气,如毒蛇吐信,猛刺宁百川腰侧。
“尔等鬼面众,残害忠良,妖言惑众,为祸人间……可真是让我好找!”
宁百川刀锋一旋,竟以刀背卸力,震开短刃,同时猛然踏步,单刀顺势压下,朝山魈肩膀横斩。
山魈身形疾退,脚下一点,跃上围墙。他匕首反手插入砖缝,以此借力,旋身再落,直刺宁百川。
“姓宁的!我鬼面众与你无冤无仇,你屡次三番坏我好事!意欲何为?!”
“无冤无仇?!”
宁百川眼中寒光闪过,他脚下一错,单刀划出弧光,直取山魈落地之点。
“我弟少恒,年少无知,受尔等蛊惑……你们说朝廷腐朽文弱当道……说弃戎入暗定成枭雄……”
宁百川的声音嘶哑,手中的单刀微微颤抖。
“他信了你们,可最后呢?他连尸首都没留下!”
宁百川暴喝一声,单刀横斩,锋刃如电,砍下山魈半张鬼面。
“我宁百川在世一日,便要学那钟馗,不将尔等鬼魅斩杀殆尽,死不闭目!!”
风声骤紧,二人身影交错,刀光匕影疾速交击,每一次碰撞都迸发出刺耳的铮鸣。
宁百川以刀势逼迫,身形大开大合,刀刀杀意凛然,山魈则以匕首游走,身形如鬼魅,专挑刀势落空之隙偷袭。他几次突进都不占上风,估摸今日拿不下陈琢,萌生退意。
“想跑?!”
宁百川气灌双足,提气直追。但山魈身形灵动,匕首翻转,在地上一点,整个人掠出丈许,眨眼间便冲向后院围墙。他不恋战,也不回头,显然早有退路,轻轻一跃,攀住围墙顶端,正欲翻身而过。
“慢着!”
一抹冷光破空而至。师韵眼疾手快,金扇倏然脱手飞出,划破夜幕,扇刃反射着微弱的火光,精准地切向山魈的腰间。
一片黑色布料被削落,随风翻滚,连带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青铜腰牌“当啷”落地,在青砖地上翻滚数圈,最后撞在院墙脚下,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
山魈吃痛,动作微微一滞,但他来不及回头,咬牙一跃,翻过围墙,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暗巷中。
师韵赶忙上前,拈起腰牌,指腹一擦,眉头微皱。她正想细看,宁百川却已经越过她,提刀跃上围墙,丝毫不停歇,朝着山魈逃去的方向疾驰而去。
鼓楼大街被火把照得恍如白昼。
街角处冒出两个身影,慌慌张张的,步履凌乱。
“这个右郎君也真是!让咱俩去找他弟弟,自己可好,带着兵先跑了!”
辛念蹙眉一笑,安慰绫时道:“军令如山,时辰到了他不得不走。可咱俩都快把将军府翻个底朝天了,阿佐到底跑哪里去了……”
他话音未落,竟正好与自小巷中冲出的宁百川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顿。
辛念一愣,目光落在眼前这个披着虎皮裘的壮汉身上,视线在他单刀、虬髯、左眼的黑色眼罩上一一扫过,眉头猛地一皱。
忽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闪烁,脱口而出——
“老宁……?”
宁百川脚步微顿,斜睨了他一眼。
两人之间仿佛有一瞬的空白,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却又什么都没说。
宁百川没有回答,而是身形一闪,毫不犹豫地融入夜色之中。
“老宁!”
辛念追上两步,可眼前只有夜幕下的街巷,昏昏暗暗。
绫时走到他身边,疑惑道:“怎么?辛管事识得那人?”
辛念没应声,只是望向宁百川消失的方向,深深地皱起了眉。
夜色沉沉,银月如钩,高悬天幕,淡淡烟云飘渺浮动。子时已过,定远将军府内却仍旧灯火通明,廊下烛影摇曳,映得青瓦如霜。庭院中偶有巡逻兵士走过,长枪倒映月色,仿佛这座府邸仍未从近日的风波中平息。
回来之前,师韵已经想好了一百个借口,甚至还和绫时演练了两遍。但等她真的来到胧月居的水榭前,看蒋文懿提着袍子怒气冲冲地奔出来的一瞬,千言万语都卡在了喉咙里。韵儿支支吾吾,只挤出一句:
“文懿……对不起……”
“胡闹!一个个的就知道胡闹!!”
什么风度翩翩,什么温文尔雅,都被蒋大公子抛诸脑后。
“说过多少次了!我们三人同行,同出同归!你是有多大胆子,单枪匹马去闯那私博场?你是觉得自己天佑善人,还是武功盖世?你知道那里头聚集的,都是什么样的亡命之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