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随遇看着小优。

小朋友仍旧看起来懵懵懂懂的。

她当然不明白，大人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闹到一定要分开的程度。

她也并不明白，分开到底意味着什么。

陈随遇只是看着她，心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太小了。

她真的太小了。

像这样的决定，无论是有人替她做，还是她本人自己做，都太残忍了。

陈随遇不想做坏人，不想让小优难过。

可是他也委屈了很多年，不想再继续委屈自己了。

有些时候，人真的很容易心软。

但一旦决定了那一刻，又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格外的硬。

陈随遇不想在这里逼迫小优，他蹲下身去，把小优抱起来。

“这个问题小优可以慢慢想，想不明白也没关系，不想做决定也没关系，就算是做了决定，再后悔也一样没有关系。”

他不想小优难过。

可是小优却搂住他的脖子，把嘴巴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爸爸，小优不想跟你分开。”

陈随遇心像是被人轻轻的捏了一把，酸酸涩涩的，他同样轻声回答道：“可是小优如果跟爸爸一起的话，以后就见不到你大爸爸了，你不会想他吗？”

“我会想他，但是大爸爸身边有很多人，他不会孤独的，可是如果爸爸离开小优的话，爸爸就会非常孤独。”

陈随遇不由得僵住。

小优把脸贴在陈随遇的脖子上，声音也嗡嗡囔囔的。

“爸爸，我不想让你难过。”

陈随遇的眼眶控制不住的红了。

他终于想了又想，忍不住问道：“可是小优，爸爸那天看你跟沈叔叔玩得很好啊，你很喜欢他吗？”

“没有，”小优皱了皱鼻子，“沈叔叔总是跟大爸爸在一起，爸爸不开心。”

陈随遇愣住。

“所以你要沈叔叔跟你一起玩，这样你大爸爸就不会被他缠着了吗？”

“对呀，爸爸，我是不是很聪明？”

陈随遇的眼泪又有点儿控制不住了，他根本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考虑过，也压根儿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缘由。

“很……很聪明，谢谢小优。”

是啊，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小优这样细心敏感的孩子，做任何事情，都一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她从前不喜欢沈倾时，总不可能只用很短的时间，就转变了想法。

可是陈随遇没想到，小优这样做的原因，居然是为了自己。

这让陈随遇心里又感动又愧疚。

是他没有做好，如果他做的足够好，他可以把大人之间的事情，完全处理明白的话，哪里用得着小优为他想办法呢？！

小优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朋友。

她应该每天都在关注，动画片播到哪一集，可不可以不写家庭作业，又买到了哪个喜欢的玩具，这样简单的小事上。

而不应该为了她这个不争气的爸爸，还要想尽一切办法，去讨好自己不喜欢的人，只为了给陈随遇和秦宴安，创造更多单独相处的空间。

这完全不应该，是一个小孩子去考虑的事情。

“爸爸，小优这样做你不开心吗？”

小优有些担忧的捧着陈随遇的脸，忍不住问道。

“开心，爸爸当然很开心。”

“可是爸爸，你怎么哭了呀？”

陈随遇愣了一下，他下意识的用手擦了一下眼角，才发现眼泪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这段时间那些拼命压抑的情绪，无法自控的悲伤，还有面对未知的恐慌，都随着眼泪落了下来。

“爸爸是高兴。”陈随遇这样解释道。

可是小优还是非常非常担心的看着他。

“爸爸现在是真的高兴。”

陈随遇于是又十分坚定的重复了一遍。

小优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有些担忧的开口，“爸爸虽然你是大人了，也不可以说谎。”

“爸爸没有说谎。”

“那好吧。”小优拍了拍陈随遇的后背，“小优也希望爸爸开心。”

“我们回家吧，小优，这段时间是爸爸做的不好，不应该冷落你，爸爸给你道歉。”

“嗯……我原谅你了。”

小孩子的脾气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很快。

就像她明明生气，躲进玩具室里玩玩具，不肯出来，也不肯回家，但只要陈随遇说一句“对不起”，她就可以原谅傲慢无知的大人。

陈随遇觉得自己的心都酸酸胀胀的，许多复杂的情绪堆积在心头。

他很想告诉小优，自己这段时间为什么会这样情绪反复，为什么会跟小朋友保持距离。

但他也很清楚，哪怕说出来，这么小的小朋友也理解不了。

他看了看手机，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

平日里小优睡觉的时间，都在九点半到十点之间，他们这次实在是折腾的太晚了。

小优已经困得眼睛都要闭上了，整个人蔫蔫的躺在陈随遇的怀里，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陈随遇紧紧抱着她，“我们回家吧，爸爸明天帮你跟老师请一天假，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好不好？”

“那爸爸明天陪我一起在家里吗？”

“当然了，爸爸不仅明天陪着你，以后也会永远陪着你。”

“爸爸不能当大骗子。”

“嗯。”

陈随遇给小优拉好拉链，带好帽子，又把自己没被雨水打湿的保暖脱下来，裹在小优身上。

管家已经撑着伞在连廊等着了。

一见陈随遇抱着小优出来，管家急忙迎上来，给两个人撑伞。

等坐到车上，被暖气熏着，陈随遇才后知后觉的感觉自己的头有点儿晕，鼻子也发塞。

他好像是有点儿冻感冒了。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刚刚那么冷，自己淋了雨，又在并不算暖和的园长办公室里，跟小优说了半天的话。

自己也算不上什么金刚不坏之躯，生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小优已经睡着了，陈随遇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额头，万幸，小优倒是没有生病的迹象。

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小优也生病的话，陈随遇只会觉得，自己的心里更加难受。

他打开手机，最上面是跟秦宴安的对话框。

这一晚上，由于自己整个人乱了手脚，所以像发了疯一般，给秦宴安打了十几个电话，但无一例外，都是无人应答。

好像跟从前没什么区别。

从前是什么样子呢？！

陈随遇仔仔细细的回忆起，自己跟秦宴安这几年的生活。

秦宴安一直都是很忙的。

他忙着工作，忙着扩展自己的商业版图，忙着让整个秦家商商下下都尊重他，敬畏他。

这是秦宴安身上应该肩负的责任和使命。

这也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这两年，他倒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家庭上了。

但是这并非是因为，秦宴安对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有多么多么深厚的感情，更多的还是超负荷加班，导致他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医生一直建议他，减轻工作量，好好的保养身体。

秦宴安听进去了，他不再像更年轻时候那样拼命，而是空出了更多的时间，陪在陈随遇和小优的身边。

但往前那几年，秦宴安可是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家庭生活的。

那个时候的陈随遇，也会因为小优生病，自己束手无策，而慌张落泪。

秦宴安大概并不能够理解他这种心情。

所以他总是会安慰陈随遇。

他说，“家庭医生不是已经来给小优看过了吗？不过就是普通的感冒而已，只要挂几天水就能好，你又何必难过呢？”

秦家人接受的都是精英教育，秦宴安从小到大都没有真正感受过父爱和母爱。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人必须是坚强的，不可以随便的掉眼泪，哪怕生了病，也不能被任何人看出软弱的情绪。

秦宴安贯彻的很好，所以他自然而然的，会把这样的想法，也加注在小优的身上。

但是陈随遇没经历过，所谓的狗屁精英教育，他只知道自己疼爱的孩子生了病，小脸烧的红彤彤的，难受的眼泪跟鼻涕一起流下来。

他会觉得心疼。

因为心疼，他会跟着掉眼泪。

秦宴安不能理解他，他同样也不能够理解秦宴安。

他怀疑秦宴安的心是石头做的，所以才会看着自己的孩子生病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而是仍然忙着他所谓的工作。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工作，可以让一个人，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忽略掉身边所有人的情绪呢？

秦宴安会有软弱的时候吗？

他偶尔也会觉得茫然，觉得痛苦，觉得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吗？

陈随遇为了这种事情，歇斯底里的跟秦宴安吵过很多回，秦宴安每一次都会告诉他，“对不起，是我错了。”

但是秦宴安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他也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就像今天的十几通未接电话，自己在觉得天都塌了的时候，哪怕秦宴安真的接起了这个电话，或许他也会说，“不要担心呀，小遇，孩子一定会找到的，小优能跑到哪里去呢？”

他总会是这样。

陈随遇或许应该庆幸，秦宴安并没有接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