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方正的许可,王瑞去精神病院看了陆羽。
路过护士站时,王瑞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可等他超过那人看到了正面,却又发觉并不认识。
十分疑惑之时,人已到了陆羽的病房门口,和门口的两个守卫打了招呼,王瑞进入了病房。
病床被抬起了45度,老人倚靠在床上,正悠闲地哼着小曲儿,被子平平整整地盖在身上,手也规规矩矩地搭在腹部。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陆承。”
“你相信……相信我啊,王瑞?可他们都不……不信呢。”
向后梳拢的黑白相间的直发好像失去了光泽,原本宽而聪明的额头似乎变得干瘪。只有那双眼睛射出的光芒依旧锐利又严格,向人们证明着年近九十的他,头脑并不昏聩,也彰显着他的理性集合体的气质。
—
“你过得还好吗?”王瑞决定用一个他也挺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来开启话题。
“托你……的福,好得很。”陆承抬头仰望天花板后,斜睨了王瑞一眼,“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问这个?”
“那我可直接问了哦?”
仿生人拖过一张椅子坐下,眼里闪烁着让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意想不到的开朗神色。
这个人是不是把自己的性格修改得太多了?
—
“你真的给我植入了病毒?”王瑞毫不客气地问出了他心中的top1好奇之事。
“还有其他……其他问题么?”老人看起来像是在微笑。
“啧。”
“那个梦里新造的生物,是真实的么?你真的成功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换个话题。
“你这么相信……相信我呀?那只是一个……梦呐,王博士。”
“啧。”
“那你的妻子呢?”仿生人托起人造下巴,显得有一点儿不耐烦。
“我想我马上……马上就要见到她了。”
“什么?”
—
“36床,来吃药了~”病房门口传来温柔纤细的女声,打断了王瑞还想继续的追问。
端着药盘进来的护士也是小雪的模样,金色长直发盘在脑后,被护士帽遮挡,整体线条纤细,窄窄的瓜子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那墨黑的瞳仁令人印象深刻。
王瑞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一模一样的同型号仿生人,不自觉地愣了神,那种明明不认识,却又应该要认识的感觉,毫无理由地侵袭了他的意识芯片。
“我能在这呆着么?”他移开了视线问。
“陆先生可以么?”温柔纤细又感情充沛的女声。
“您可以留下。”
声音也和自己认识的小雪一模一样的,应该是陆承点了头吧。
—
“那么,祝你们聊得愉快~”饱含爱意的女声,随着小雪的转身而变调,漂亮的女护士身影闯入王瑞的视线范围。
那眼神,不对劲!坐在椅子上的仿生人的褐色大眼瞪得更加惊人得大,他还想多看一眼,可门已经被关上。
王瑞不由得站起身来,刚迈出一步,病床上老人的言语却让他不得不留下。
“病毒是……真的。尽管很对不起……你,但我还是要这么做。”
仿生人瞪着惊人的大眼回了头,他盯着病床上老人的双眼,读出了眷恋与充满爱意的情绪。
慢慢地那双眼睛射出的光芒变得暗淡。
不对劲,不对劲,眼前的老人就快要……他想去喊医生,可是被陆承抓住了手腕,力气很大,让人挣脱不得。
“我时间不……多了,记得……记得我的……话,病毒……病毒是真的,有潜伏期……的,而你……小心……小心。”
“是什么病毒,中了会怎么样?谁开发的病毒?!刚才那护士是谁?!就是她对不对?!”
王瑞反抓住老人的手,掩饰不住争分夺秒的焦急。
“不……我……我……不……不知道……小心……小心。”
—
经过解剖,导致陆羽死亡的是一种毒物,是一种侦探小说里,最受喜爱下毒的凶手所钟爱的毒物——□□。
王瑞在警方的陪同下,到X公司把他进入陆羽病房以后的记忆在专业人士的在场监督下,进行了提取,作证,排除了他的嫌疑。
帮助警方提取王瑞记忆以作证据的,还是之前处理报废车厂找到的仿生人记忆体的人类研究员,仿生人内部记忆与外部的时间轴存在了偏差,不可避免地一些其他的记忆也被误伤。
人活久了脸皮也会变厚。
一些□□的记忆画面被外人贴脸观看,记忆的主人也能抱着手臂稳稳当当地靠在墙上一起看着,甚至想开口点评自己当时的表现。
可看到屏幕前面的人类研究员从耳根蔓延到脖子的可疑红晕,还有站在一旁的两位警方人员飘忽不定的眼神,王瑞还是遗憾地住了嘴。
—
现在,王瑞正一个人坐在市局接待室的长椅上等待着问话。老朋友的话语,他的身边人,他所选择的道路,还有他的终场,都让人有许多的难过。
一口巨大的浊气憋滞在胸口,又无处发泄。
还是想点轻松的事儿吧。
顺着刚才被研究员错误提取的暧昧记忆,王瑞轻轻合上双眼,重新阅读起那天晚上那些值得回味的记忆。
钱天额角的玫红色呼吸灯,再次为他而闪耀,漂亮得好像霓虹漩涡,宇宙星云从旁经过都得陷入坍缩,也比他装修时特意要求安装的,只求氛围,不求照明的暖色调氛围灯更加暧昧旖旎,更加能够唤起欲///望。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河流的水持续流动,泥沙不停地沉积与冲刷,踏入瞬间的河流已非彼时之水。
木色的房间、通透的大落地窗、被拉上的纱帘、包裹感的床垫、天花板上两个坚持闪耀的烟雾报警器,时间的流淌冲刷,一切的物还是原本的物吗?5个月没相拥的人,还是原来那两个相拥的人吗?
若珊瑚礁太久没有接触能够带来浮游生物的潮水,那么原本礁上的共生藻类将集体逃离。轻轻的试探的浅吻,为珊瑚礁带了了涓涓细流般的潮水,浅吻倏然被疾风骤雨般的啃咬代替,汹涌潮水拍打上礁石。珊瑚礁与共生藻类大声呼喊着,我们得救了!
他用手指绕着卷曲的额发,又用唇去描绘,略有温度的唇瓣扫过如蝴蝶翅膀般扑闪的睫毛,还有他最喜欢的下垂小鹿眼,小猫似的哭音毫不意外地闯进耳朵。
在这里不能描述的新姿势,他们试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光大量,太阳高悬,仍然不腻不休,不知疲倦。
—
方正的办公室,时雨怎么又在。
本体是高档西装三件套的男人,正坐在方正的办公位上,双手捧着不知道是谁的马克杯,正悠悠然地品着还在冒着热气的咖啡。
方正半倚半靠在他的办公桌边,看着面容精致的仿生人进门,像是全身的气力被神秘力量无情抽离般,单手撑了下桌面,才让自己站直了身。经历连日的工作,不知该说他是疲惫还是憔悴。
“找不到嫌疑人小雪,精神病院所有的小雪,总共八名,全被排除了嫌疑。”
方正说完,沉默地挠着头,一撮头发被手指拱得微微上翘,变得像刚起床一般凌乱,也更显疲惫不堪。
监控也一如往常地被篡改。毫无疑问,敌人之中有一个精通修改各种监控的技术流。
—
“我的记忆你看了没有?认得出那个小雪吗?”
“认不得,反正不是原型机。”时雨冷淡地回答王瑞的询问。
“说到原型机……之前的型号为FYO-PSG的原型机,确实是陆承带回公司的,也是他启动的报废程序,他签的确认文件。”时雨又抿了一口咖啡,接着道:
“再容我说一句,也不能算是在甩锅,总之虽然这不符合流程,但是这件事已经时代久远,请不要怪我们,要怪也找不着人就是了。”
没等王瑞回过神来,钱天说过的话脱口而出,“总之,我想说这事还没完吧。”
—
消毒水的味道……
闭上好一会儿才能勉强睁开的眼睛……
迷雾一般的眼前景象……
眯起干涩的眼终于能够聚焦……
放着培养皿与烧瓶的架子……
隔壁诊床上有一个朦胧的人影……
我们同病相怜……
镊子夹着沾血的棉球沿着抛物线运动……
这是我常常做的梦……反复做的梦……
或许这是记忆……?我的吗?不是我的吗?……
—
那是在哪儿?什么时候的事儿?接下来会怎么样?脑中像是笼罩着一层浓雾,朦胧不清。伸出探知的双手,仿佛必然将被划破割伤,沾满鲜血,玻璃碎片般的记忆从未去捡拾拼凑。
应该做个了断了,曲屹时常想,可是该怎么做?
生日蛋糕上插着数字“27”的蜡烛,被唱着生日歌的同事们点燃,“曲屹,快许个愿吧!”
“是啊,许个愿吧!”
就从这个27岁开始吧!曲屹顺从地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十指交叉,从未有过的虔诚姿态,我希望……真相能水落石出……